屋里黑着灯,老爷蹑手蹑脚摸上床,钻进被窝。顺手往床的另一边一摸,竟是空的,于是坐起身,拉开台灯。
只见太太坐在正对着窗口的椅子,看着月光。
老爷随即下床,静静地走到太太身边,手抚摸着她的肩膀:睡不着?
太太:多好的月色呀。
老爷仰望着天边:跟平时有什么不同吗?
太太:平时是不会考虑有一天我们会失去它。所以今天它格外的美。
老爷不知怎么回答。
太太:我突然想到刚嫁到你们家时的情景。
老爷笑着回忆:那时侯,老妈好像不大喜欢你这个洋派的媳妇。
太太夸张地装成老太太的样子:是啊,今天嫌茶太烫,明天又嫌凉了。我关门手太重,抬起脚走路又怪我鬼鬼祟祟。我笑就是不稳重,不笑又怪我闹脾气。横竖就是看不顺眼。
老爷做思考状:我怎么想不起来,后来她对你怎么又好了呢?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谁要是惹着你,她能把人家给吃了。
太太:还不是因为给你们家连添了两个大孙子。
老爷点头表示赞同:是这么回事。不对,生儿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我看是我起了决定性因素!
太太白了他一眼:去!一晃妈去世都几十年了,再一晃……
老爷慌忙摆手:千万别再晃了,再晃我就给晃没了。
两人由衷地笑啊。
老爷收起笑容:咱们一起大半辈子了,我有什么事也瞒不过你。所以我有话就直说了,我还是希望你跟宗翰他们一起走。
太太:我不走,你在哪我在哪。
老爷:老爷们儿打架还怕自己娘们在边上,更何况这么大事。你留在这,我心里不踏实。
太太突然转换话题:你这辈子守着一个女人过几十年,甘心不?
老爷:想我夸你就直说!
太太扭过身子,拿后背对着丈夫。
老爷把太太搬正,安抚着:好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太太:那到老了,还算计着要把我支开。
老爷严肃起来:我就是想干件爷们的事,这回就不带你玩了。
太太:我在这怎么碍着你了?我就搞不清楚。
老爷来了气:你怎么这么倔呢?
太太立刻堆着笑脸:同意了?
老爷厉声:睡觉!
徳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至公鸡破晓,心里默念着:丹朱,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错了?我一直在为我们两人报复着这一家子,难道我错了吗?今天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孤独,特别渺小,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说真的,我很羡慕他们,真的很羡慕……
天刚亮,老爷从碉楼里走出来,口水佬迎了上去:老爷,早晨。城里都是鬼子兵,带着枪,可吓人了。
老爷:我跟你换套衣服干不干?
口水佬:换衣服?
老爷:你把你这身衣服给我,我把我的给你。
口水佬:当真?我的都破了。诶,对了,刚才我见着一个人穿得乱七八糟地从碉楼里出来,我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是大少爷……
老爷佯装要走:你要不干就算了。我去找别人。
口水佬急忙拦住老爷:您要找别人,还不如找我。
说完,口水佬即刻脱了个干净。
赵四尸首仍被吊挂在高台上。
几个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警戒在高台上下。
过往的群众绕得远远的,行色匆匆,不时地偷偷望一眼赵四的尸首。
衣衫褴褛的老爷在拣着破烂,眼神却机警地瞄着高台。
一个卖馒头的老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和老爷迎面相撞,老爷赶忙躲闪:对不起。
卖馒头的老头冲老爷一呲牙:你装得不像啊,伙计。
老爷方认出来:彭兄。
卖馒头的也不接话继续朝前走。
老爷笑着摇摇头,走开。
胡同内行人稀少,偶尔有剃头人留下的铁器弹拨的“嗡嗡”声,悠远而神秘。
宗翰一副修鞋匠的行头,小心翼翼地找着门牌。
终于,他在一个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脚步,轻轻地叩门。
不久,门打开一条缝,里面传出低沉的声音:什么人?
宗翰:冯老板在吗?
冯老板:你是什么人?
宗翰:是欧阳俊让我来的。
门随即打开,冯老板把宗翰让进来。
宗翰打量一下四周,跟着他走进院。
冯老板小心地关上院门。转过身,宗翰于是看清,冯老板原来是个盲人。
宗翰刚要说话。
冯老板打断了他:你要什么?
宗翰:十把德国“撸子”。
冯老板:等着。
说完,冯老板进了屋里,带上门。
宗翰这才得以好好看看小院,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有一半的院落被后来搭建的顶棚遮盖了起来,里面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古老物件。看着看着,一个没有见过的物件让宗翰很感兴趣,他不禁抬起手,刚要触摸它。
屋门打开了,冯老板:别动。
宗翰很是警惕和尴尬,转过身不由得仔细看着冯老板的眼睛。
冯老板:我是个瞎子。这是你要的东西。
宗翰接了过去。
冯老板:你怎么带走?
宗翰往修鞋的工具箱里放着枪支:放在我的工具箱里。多少钱?
冯老板猛然掏出手枪,警惕地:你是什么人?
宗翰:我是欧阳俊的儿子。
冯老板:叫什么?
宗翰:欧阳宗翰。
冯老板:家里还有什么人?
宗翰:还有我母亲和一个弟弟。
冯老板:你弟弟叫什么?
宗翰:欧阳宗仁。
冯老板将信将疑:你走吧。
宗翰快步来到门前,刚跨出门槛,大门“砰”地从里面关上。
宗翰下意识地看看脚后跟,离开。
广场上,彭爷牵来一匹黑马,充满爱意地为它捋着棕毛,抚摸着它的后背。
远处的老爷一边焦急地看着这边,一边观察着高台周围的变化。
终于,彭爷抬起头,和老爷做了个手势。
几个分散在四周的镖局的武行也看到手势,更加机警起来。
彭爷把马头对准高台。
一计重重的马鞭下去,黑马立刻如箭离弦,冲着高台狂奔过去。
行人慌忙躲避。
高台四周的日本兵没有搞清怎么回事,立刻举枪判断。
突然,高台后面一座二层楼上的两个窗口,几乎同时射出子弹,黑马连中两枪,当场毙命。
老爷和彭爷分别趁乱离开。
一阵警笛。
不一会儿,一组日本宪兵跑了出来,在高台前站住,相互比划着。
老爷气喘嘘嘘地跑进小胡同。
彭爷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
老爷:在后面的二层楼里,躲着两个狙击手。其他的小鬼子我们都能看到。
彭爷:可怜了我的大黑马呀。
老爷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