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家厅堂的门大开着,高先生从门外进来,抬头一看,只有杏儿一个人正坐在对着门口的位子上,敞着大襟奶孩子。
高先生犹豫着,想退出去,偏这杏儿叫他:高先生来了,快请坐。
高先生仍站着:四爷呢?
杏儿用大拇指抵着嘴唇,中间的三个指头攥着,小指头翘起,俏皮地“嘘”了一声:正歪着呐。
高先生会意地:会享受啊。
杏儿:最近他老犯困,怪货不够纯。
高先生顺手把一包烟土放在桌上:这不,我有个朋友从热河捎来点“北口土”,让四爷尝尝。
杏儿立刻眼睛放光:那敢情好。
高先生明知顾问:姨娘也好这口?
杏儿:我不过是帮他烧烟泡的时候,就着抽个一口半口的,瞎闹!
高先生:这不正好了,您也尝尝。
杏儿欢喜地:是啊。
高先生不由得往里屋方向望望:劳烦姨娘传个话,说我在这等四爷。
杏儿:你稍等,孩子刚要睡,我等他睡蹋实一点,就给你叫去。
高先生:受累了。
杏儿:“看你客气的”。说着,她系着大襟扣嘟囔着“我这儿子嘴劲儿大,每次吃奶的时候,嘬得我生疼。可是不给他喂吧,我又胀得难受,巴巴的还要给他,你说贱不贱?”
高先生尴尬地背着手在屋里溜达,装做欣赏字画。
杏儿指着自己身边的椅子:你怎么还站着,坐吧。
高先生另寻了离她甚远的椅子坐下。
杏儿“嗤”的一声: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高先生一笑:古人云‘不在瓜田纳纳履,李下正冠’。
杏儿:什么意思?
高先生:就是不在西瓜地里整理鞋子,李子树下摆弄帽子,防止别人误解你偷瓜摘李。
杏儿讪讪地:高先生学问大,正人君子,嘿嘿。
高先生:不敢,不敢。
这时,赵四从里间出来:你来了。
杏儿头一回主动走开:这回更没人说你偷瓜摘李了。
赵四不解:偷瓜摘李?
高先生:一个典故。
宗翰还是心里放不下,寻了个空,奔了红拂下处。
一只高跟缎子面绣花拖鞋吊在脚面,大眼妹翘着二郎腿倚在椅子上。
宗翰站在他旁边,俯视着她:妹子,你怎么想的?
大眼妹喷了口烟出来,半天才说了句:难为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妹子。
宗翰:你的事我听说了。
大眼妹淡淡地:我自己的事,我摆的平。
宗翰:妹子,你想怎么办,我帮你。
大眼妹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着,显然吃了酒:谁也帮不了我,都靠不住。
宗翰跟上,搬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你别这样,咱们情谊一场,我看你这样不好受。
大眼妹挣脱他:我心领了。
宗翰:“我得跟你说实话”,他顿了顿“我爱上个姑娘,一个好姑娘”。
大眼妹强作不在乎:我知道了,早就感觉到了。
宗翰:对不起。
大眼妹冷笑:傻了你,哪有跟我们这种人说对不起的。
宗翰无语地盯着她看,然后低下头:我不能娶你,但是我想把你赎出去,找个好人家……
大眼妹瞪着大眼愣了片刻,然后扔掉烟,用脚撵灭了,拉着宗翰快步走到床边, 把他按坐在床上, 拿起枕头,用牙“呲拉”一声咬开,抖出很多首饰和钱。
大眼妹捧起宗翰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爷,妹子不是杜十娘,不用别人赎。
宗翰呆呆地看着她。
大眼妹的眼泪静静地流下:我缺的是,自个儿可心的男人。
不觉夜色上来,赵四和高先生在灯下吃着酒。
赵四:我还是第一次撞见这么不给我面子的人。
高先生:那她可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赵四拿起杯,咕嘟就是一大口:不,我喜欢。她越是对我爱理不理的,我越是喜欢。
高先生:这可就怪了。
赵四:我一生都被女人顺着、宠着、求着。这些女人,不是图我的钱财,就是怕我的势利。惟有这个女人,不拿我当回事,有血性,难得。
高先生:可惜是个风尘女子。
赵四神秘地:你不懂,风尘女子有风尘女子的好,体贴、够骚还不粘人。
高先生:我的意思是说,不能娶回来。
赵四:谁说的?只要她高兴,我就娶她。可我现在连见她一面都难。
高先生:明白了,您不想来硬来。
赵四:可不敢,那太煞风景了。我喜欢步步为营,今天让我见她一面,明天和她坐一会儿就知足,后天拉拉手就高兴得什么似的,重在过程。我就怕她突然依了我,我要慢慢地追求……
高先生:我还真没见过您对什么事这么上心的?
赵四:年轻的时候不懂,来得太容易,反倒不会珍惜。
高先生:倒是个理。
这边,穆先生和太太围坐在餐桌前,刨着栗子。
穆楠从楼梯上下来。
穆先生招呼她:穆楠,过来一起吃糖炒栗子。
穆楠走过来,抓了几颗栗子,站着吃。
穆太太:现在这个栗子老贵的,就快按粒卖了。
穆先生:看你说的,你这不成心不让她吃么?
穆太太笑:我又不是后妈,不怕说的。
穆楠也笑:我都习惯了,我出去了。
说完,她抓了一把栗子放在口袋里,出了门。
两人望着穆楠的背影。
穆先生:她这是去找欧阳家的公子了?
穆太太:不知道。
穆先生:你跟她说提亲的事了么?
穆太太:说了。
穆先生:她怎么说?
穆太太:她说那个人她认识,但不喜欢。
穆先生:你怎么说?
穆太太:没说什么,刚好我也不大喜欢。你怎么跟警察似的。
穆先生并不理会,接着问道:你又没见过,怎么就不喜欢呢?
穆太太:你听听他的家庭,警察局长,现在的警察局多黑暗呐,再说一介勇夫,穆楠要是嫁过去,难保不受欺负。
穆先生:又不是和他爸爸结婚, 我们应当把视线放得更宽一些。
穆太太:家庭很重要,要门当户对。再说他本人就更糟糕了,无业游民。
穆先生:时代不同了,现在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她本人乐意。哪像我们那会儿,都是父母做主。
穆太太嘴一撇:父母做主倒是好,老太太原先给你做主的那个死鬼老婆,穿着旗袍还能从开叉里看见衬裤,土得掉渣。
穆先生有点挂不住:你,你听谁说的?
穆太太:孩子们就是这样议论他们母亲的。而且他们还说,你也最看不惯她的土气。本来么,一个留美的大学生,回国来娶这样一位太太是委屈了点。
穆先生揽着太太,敷衍着:好了,好了,我们不说她了。还是你最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