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照旧是面包、煎蛋、黄油和果酱,穆太太一丝不苟地摆着餐具,但她精神显得很不好,面容浮肿。
这时,穆先生精神矍铄地小跑着进屋,腋下还夹了份早报:早晨好,我的太太。
穆太太软绵绵地:早晨好。
穆先生在餐桌旁坐下:你气色不好,小可怜。昨天晚上一定没睡好。
穆太太往面包上抹着果酱:还可以。
然后她随手把面包递给丈夫,穆先生:看你还嘴硬,连我血糖高不能吃果酱都给忘了。
穆太太赶紧另外取了一片面包,往上面涂起奶油来:唉呦,看我糊涂的。
穆先生拿起报纸,喝了口奶茶:担心穆楠吧。
穆太太:没什么好担心的。
穆先生:她在哪过的夜?没打个电话回来吗?
穆太太:她没回来吗?我想她大概在楼上睡懒觉呢。
穆先生从报纸上面露出两只眼睛:你脸红了,我的太太。坦诚一点,夫妻间应当坦诚一点。
穆太太口气软巴巴地:我怎么了?
穆先生:我在外面做事已经很烦了,不想在自己家里还要打起精神算计周旋。我想看到真诚的事物,听到真诚的话。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遮遮掩掩的日子,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穆先生放下报纸,起身离开餐桌。
穆太太:你还没吃呢?
穆先生:要晚了,我得走。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穆太太怅然若失地看着丈夫离去。
赵四家厅堂的门半开着,高先生还没走到门前,先轻咳了两声。
赵四推开大腹便便的杏儿:你先进屋,我和高先生还有点事要谈。
杏儿:我又不是外人。
赵四:都是男人之间的事。
高先生放慢脚步,迟迟没有进来。
赵四在屋里叫:快进来。
高先生才踱着正步跨入厅堂。
杏儿酸酸地:高先生,你们慢慢谈。
高先生绅士地弯了弯腰。
杏儿托着自己的肚子进了里屋。
高先生:姨娘快生了吧?
赵四:就这几天了。
高先生:恭喜了,老年得子,必有后福。
赵四:何喜之有?无非是又多了个讨债鬼,还不够我烦的呢。澳门那边忙得怎么样了?
高先生:我正在起草一份《关于捐助治安基金的报告》。
赵四:上次不是以背景不清楚为由,拒绝我们了么?
高先生:我还要继续递,不断地递,而且语句更诚恳,金额也在加大。
赵四在他脸上寻找着答案。
高先生:这叫造势。去一个新地方打天下不容易,黑道白道都要打点妥当。
赵四:后生可畏呀!
高先生: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两人笑。
这时,里屋传来下人的哭声,和杏儿的叫骂声。
两人不由的收敛起笑容,侧耳倾听。
在里间的杏儿:叫你下次还敢偷人!打死你!
下人:求求你,奶奶,别打了。
杏儿:你以为你和老爷勾勾搭搭的我看不见!告诉你,我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别做你的主子梦了。
下人:奶奶,我不敢了,不敢了。
赵四举起个茶杯摔在地上,吼道:混帐,给我这张老脸留点面子行不行?
里屋立时无声了。
高先生拱手: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
赵四摇头叹气: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后福?
高先生往门外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您这叫艳福。
警察局的区局长别的事没本事,但捞钱呀、害人呀是把好手,对混账的儿子的父爱,也是无边无际,可歌可泣的。这不,他请来的媒婆白太太,在穆家已经待了整整一下午了,嘴皮子都磨薄了。而穆太太上午虽接了穆楠从学校里打来的电话,说昨夜雨大在同学家过的夜,而同学家没电话等等,又拿马上上课为由,匆匆撂了电话。而穆太太知道没这么简单,打算等女儿放学后好好盘问。而这位白太太屁股好沉,怎么暗示都不肯挪窝,怪烦人的。
白太太:我再等等,我还没见过您家小姐呐。
穆太太:她挺活跃的,是大学学生会的文艺骨干,一早忙到晚,这几天晚上还有演出。
白太太还是没有走的意思:看见您就能想象她有多漂亮了。
穆太太:我老了,不能提了。我家穆楠真的说不准什么回来。
白太太抢着掐菜,省得干靠: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还想见见她呐。
穆太太:白太太,我这闺女自小受的洋派教育,对牵媒拉线的事情顶反感了......
白太太讪讪地:我明白,什么都不提。
正说着,穿堂里传来脚步声。
白太太:小姐回来了吧?
刘妈迎出去,大叫了一声: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穆太太马上赶到门口,见刘妈和一个银行同事把穆襄理架了进来。
穆太太:这是怎么搞的?
同事:不要紧的,就是多喝了两杯。
穆襄理:我没事,真的没事,你们不用扶我。
穆襄理正喝到亢奋,四肢和舌头虽不大听使唤,可脑袋还灵感,异常想表达。
大家扶穆襄理躺在沙发上。
穆太太:刘妈,你去沏杯柠檬水来。白太太,你看真是对不住了。
白太太本想赖着看热闹的,只好勉强起身: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
同事:穆太太,我也走了。
穆太太:太添麻烦了,谢谢。
刘妈送两人出去。
穆太太给丈夫盖上毯子,刚要离开,就被他抓住了手臂:你别走,我心里憋闷得慌,你陪我说会儿话。
穆太太嘴硬着:都是些醉话,醒了就不做数了,谁要听!
但她还是坐了下来。
穆襄理指着门口: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穆太太:没喝糊涂啊?是个媒婆,来给穆楠提亲的。
穆襄理:提的什么亲?
穆太太:警察局长的儿子。
穆襄理:你答应了?
穆太太:什么呀我就答应了。闺女养这么大容易吗?哪能随随便便嫁了。
穆襄理:那你回绝了?
穆太太:当然没有。还要看看行情。
穆襄理:高!我的好太太、聪明太太,我现在有点崇拜你了。
穆太太:这些子俏皮话你酒醒了再对我说好不好?只怕到时侯都留给别的女人了。
穆襄理:你又来了,不过,我今天不想和你拌嘴,你别说话,听我说。
刘妈送来柠檬水,穆太太接过水,示意她下去。
穆太太给丈夫喂了口水:说吧。
穆襄理:今天银行里提了副经理,又不是我!是我下属的庶务。
穆太太的脸上略过一丝不快。
穆襄理:我是个失败的人,我一生有着那么多抱负、幻想,没有一个能实现。你知道为什么?
穆太太淡笑:谁知道为什么?我才不爱听你这些子陈芝麻烂谷子。你累了,睡会儿吧。
她欲起身,又被丈夫拉住。
穆襄理坚持着话题,激动地一跃而起:为人,我不会为人啊。眼看着身边能力比我低得多的人,一个个起来了,我心里不是滋味呀。我是最早提出‘小额银元储蓄存款’概念的人。你知道一般银行都看不起小额储蓄,更不接受银元存款,必须折合成银两。而我认为大户存款才最不稳定。应该想办法多接纳小储户,允许银元存款。所以我就在例会上把想法跟经理提出来了,现在想来我是抢了他的戏了,功不盖主,人性善妒啊!而这个概念到十年后的今天才被采用。唉,我这一生患在好为人师,现在想来真是难得糊涂。
穆太太用一种异样的表情看着丈夫。
穆襄理: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还是你能理解我。
穆太太的手沿着丈夫的脸轻轻地划动:惠宽,你好久都没跟我说这么多话了。
穆襄理本以为找到了知音,愣了一下,然后失望地倒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