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先生在家疯狂地叫喊着：报应，真是报应啊。把这个混帐东西给我赶出去，全当我没这个儿子。
穆太太指着头上缠着纱布的穆泽：你说他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呢？
穆先生：死在外面也不关我事！
穆泽起身想走，被穆太太拦住：现在都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穆先生：我当年在国外受洋人的气，回了国想着不用再看外国人的脸色了。这可好，自己的儿子竟然在缫丝厂里帮着日本人欺负中国人。那些工人连续工作四十多个小时不让休息，结果一个工人被搅死在机器里。
穆太太：是嘛，这么严重。你怎么知道的？
穆先生：缫丝厂工会已经组织工人闹罢工了，现在可以说是街知巷闻。
穆太太：那少爷怎么伤成这样？
穆先生：你问他自己！资方不但不接受工会提出的要求，竟然还派这个畜生带头殴打自己同胞，反过来被工人打成这样，活该！
穆太太：我看这样的话，这里也不安全，万一工人找到这来……
穆泽：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穆太太：我不是这意思。
穆泽：我身上没有钱了。
穆太太：不是刚给你五百吗？
穆泽：都花完了。
穆先生：什么？什么时候？
穆太太：前两天。
穆先生：你可真够大方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穆太太：哎呀，我不是怕你烦吗？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你身上还有多少钱，赶快给了他，让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穆先生极不情愿地掏出来一些钱，穆太太塞在穆泽手里：别嫌少，赶快逃命吧。
穆泽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穆先生指着他的背影：养了头狼。
这夜，穆先生失眠了，早上刚入睡，就被窗外的救护车吵醒，巷子里人头攒动，吵杂异常。
刘妈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身子撞了一下门框，整个人就势弹了进来，手里的菜篮子差点飞出去：可了不得了，吓死人。
穆太太不耐烦地：留点神，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刘妈：薛先生自杀了。跳楼自杀了。
穆太太：什么？
刘妈比划着：薛先生跳楼自杀了。
穆太太：在哪？
刘妈：就从他家四楼阳台上跳下来的。
穆太太：人怎么样了？
刘妈：开始还有口气，没等救护车到就不行了。
穆太太：薛太太呢？
刘妈：晕过去了，正好救护车一到，把她也给捎上了。
穆太太：今天的报纸呢？
刘妈手里攥着报纸递过去，嘴里还在唠叨着：满地都是血，脑浆都出来了……
穆太太几乎是抢过去的，快速地翻阅着，一个醒目的标题进入她视线：广西钨矿砂矿山发生特大诈骗案
穆太太迅速默读着：……骗子在钻孔的机器里添加了钨矿砂粉，使人们相信那是一个丰富的钨矿砂……造成了股市的暴跌。
刘妈：围了好些人，我好不容易才挤进去，这一看可把我给吓死了…
穆太太烦躁地打断她：…行了，行了，有完没完！
刘妈一惊，立时住嘴。
穆太太抓起电话挂去银行，然后冲刘妈摆摆手：你去吧。
刘妈匆匆划络完地下的菜叶，跑开。
穆太太对着电话：喂，请找穆襄理。
过了一小会儿，穆先生：您好，我是穆襄理。
穆太太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天哪，你没事就好。是我。
穆先生：我听出您的声音来了，有什么事我能帮到您。
穆太太：出事了，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钨矿…钨矿砂是假的。
穆先生：您说的这件事我知道了。
穆太太：亏你还坐得住，我们该怎么办？
穆先生：您放心。好的，就这样，我们见面在说。
电话被穆先生挂短，穆太太只得放下电话：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后在屋里六神无主地走来走去。
黄包车在澳门的一家赌场门口停下，高先生和宗翰下了车。
宗翰好奇地张望着：这是赌场？
高先生付车钱：对。
宗翰简直不敢相信：您开的？
高先生：我一直不想告诉你。
宗翰：为什么？
高先生：很明显，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宗翰：我又不是小孩子。
高先生：在外面等我，我去收租，马上就出来。然后咱们去海边吃海鲜。
宗翰：我想进去看看。
高先生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
高先生快步进了赌场大楼。
宗翰怅然地等在门外。
赌场内外，两个天地。赌场内暗淡的灯光下，烟雾缭绕，赌徒们围着一张张桌子无声地搏杀着。
高先生衔着雪茄，一进赌场，侍者纷纷向他鞠躬，高先生淡然亲切地笑着，俨然一副自信十足的黑社会老大派头。
高先生的跟班凑了上来，哈着腰帮着他点着火：高哥。
高先生：有什么特别的吗？
跟班对高先生耳语了几句，高先生笑了：这种事情也找我，他们搞错了吧？
跟班：我明白了。
高先生：以后欧阳宗翰来了，签个名就给他筹码。
跟班：好的，高哥。
高先生转身出了赌场。
这一白天，穆太太都不知是怎么熬过去的，终于客厅的门推开了。
穆先生疲惫地进了屋，刘妈赶忙上前伺候脱去外衣。
穆太太：你可算回来了，菜都凉了。怎么样了？
穆先生：什么怎么样了？
穆太太：你装什么糊涂？股票啊！
穆先生：你让我清净会儿行不行？
穆太太：人家着急么，这一天过得比一年还长。
穆先生：我比你更急，有用吗？
穆太太：这可怎么好啊？总共亏了多少？
穆先生：一万二。
穆太太：这么多！
穆先生：原来还有三千的交通公债，我已经抛了，可以补一笔数。
穆太太：亏着抛的？
穆先生：这回是亏了一些，好在上回赚了，算是打了个平手。你知道多亏我抛得还不算太晚，下午已经跌到了谷低。
穆太太：还算你聪明，就是说，现在我们还差银行九千的亏空。
穆先生：嗯。
穆太太：九千可不是个小数，普通人家赚一辈子也怕是攒不够这个数。这股票啊，真真是“钱来如波涛汹涌，钱去如一把火烧”。
穆先生：唉，我真是糊涂了，竟然能轻信一个家庭妇女的话。
穆太太敏感地：你是说我？
穆先生：我是说薛太太。
穆太太：她也够惨的了，老公跳了楼，自己也被送进医院。据说，她一醒过来就从医院跑掉了，连家都没敢回。
穆先生：可怜哪，搏得太尽了，一定是欠了大耳窿的债。
穆太太：你就别替古人担忧了。
穆先生：越是这种时候，想想还有人比自己更惨，心里还舒服些。
穆太太：对了，你们经理怎么样了？
穆先生：一整天都没露面，估计他也是好过不了，说不准也跑了呢。如果他真跑了，倒是天大的好事。
穆太太：怎么讲？
穆先生：这还不明白，我就可以推个一干二净了。
穆太太：这种事是不能寄希望的。
穆先生：是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银行那边暂时还发现不了，还有时间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