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外树荫下,丹朱用小树枝在地上比画着,德志认真地临摹着。
丹朱:我们今天就学了这么多,以后我每天回来都教你。
德志:好的。秧秧,你们的先生凶不凶?
丹朱:我们有很多先生,还有几个洋女人,可靓了,不凶。
德志:有多靓,有没有太太靓?
丹朱:我不会看,反正我们同学说靓,我就觉得靓。
德志:不会比太太靓的,太太人最靓,心地也好。
这时,使妈玫姑透过碉楼的炮眼叫道:德志,回来。
德志:秧秧,我妈叫我了。
丹朱:你以后还是叫我丹朱吧,我们同学说秧秧这个名字太土了。
德志:我觉得挺好的,不过随你,我走先了。
德志进到工人房:妈,叫我什么事?
玫姑:没事。
德志:没事你叫我干么?我正和秧秧学写字呢。
玫姑:我知道你和小姐学写字,所以才叫你上来。
德志:妈,你这不是捣乱么?
玫姑:我这是保护你。你学写字干什么?
德志:秧秧他们先生说了,社会要进步,就要学文化。
玫姑:那是对阔少爷和阔小姐说的。
德志:可秧秧…
玫姑打断他:快改改口吧,秧秧不是我们叫的。
德志:对了,叫丹朱。
玫姑:叫小姐。记住,我们是下人。
德志:下人怎么了?妈,我还告诉你,文化我是学定了!
玫姑:迟早有你苦吃。
碉楼书房里,老爷和太太边喝茶,边聊天。
老爷:你现在这么晚了也不怕喝茶睡不着觉了?
太太笑:都是你调教的。你最近反倒睡得不怎么踏实。
老爷:你又知道?
太太:你在床上烙饼似的翻腾,我能不知道?
老爷:这人老了心事就多了,觉自然就少了。
太太:你又有什么心事了?
老爷:我最近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想起来挺瘮人的。
太太:什么梦啊?
老爷起身就走:不说了,该回房睡觉了。
太太:你不说,罚你今晚还做这个梦。
老爷突然定住了,然后慢慢地回过头:你还真够狠的。
太太:你说不说?
老爷重又坐下:我最近老是梦见我母亲。
太太心一沉:她老人家跟你说什么了吗?
老爷:我妈在梦里特年轻,比你还漂亮。
太太:拣要紧的说。
老爷:我最讨厌别人打断我,不说了。
太太又要诅咒:你敢?
老爷就范:我妈老是盯着我要人。
太太:要人?要谁呀?
老爷:你别老插嘴。要我兄弟,说我有个兄弟被人抱走了。要我帮着把她我兄弟找回来。
太太:是挺瘮人的。你答应了?
老爷:我想答应,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像个哑巴。浑身也像被五花大绑,一动都动不得,一着急就醒了。
太太:估计你要答应了,妈就放心了,就不老来找你了。
老爷:说的是啊。
这日一早,银行的穆襄理又来了,太太有点不耐烦。
穆襄理:太太,您就不再考虑一下了?
太太:我和我丈夫已经商量好了,不需要了。
穆襄理仍不死心:其实我知道您们都是留过洋的,这种贷款形式在西方非常普遍。而且您家里有很固定的经济来源,您完全用不着担心风险。
太太:真的不用了,谢谢您。
穆襄理:那好吧,您有任何投资方面的问题,我都可以为您提供服务。
太太笑笑:好的,再见,穆襄理。
穆襄理起身离去。
老爷约了高先生在茶园见面,两人走在前面,老纪跟在后面。
高先生:好大的茶园,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壮观壮观!
老爷:这是先辈留下的产业,已经几代了。
高先生:难道欧阳兄就是要拿茶园做抵押贷款买回分店?
老爷: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件事,本来是这么想过的,可考虑再三,觉得实在是风险太大了,再加上高先生如此让利,让我很不安,所以我暂时不打算收回分店。
高先生:仁兄所言正是。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赵四家的厅房里,屏风挡着客人的脸,赵四正和他在谈论着什么。
这时,小坎肩进来,两人先前的谈话戛然而止。
小坎肩不由得看了一眼客人,觉得眼熟,再望去,客人有意地侧过脸去喝了口茶。
小坎肩:你是?
客人并不理睬,突然站起:四爷,我走先了。
赵四:不送。
小坎肩望着客人的背影,诡秘地:四爷,他就是那个神秘的小白脸,就是他抢走了您的生意,您可要防着他!
赵四:我有分数,没钱花了?
小坎肩:看您说的。
赵四:以后你跟我,少不了你的。跟着龅牙苏能混出个球。
小坎肩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那敢情好,敢情好。
赵四:找我有什么事呀?
小坎肩:后街新开了家米粉店,不肯交保护费。
赵四:就这事?让他们知道规矩不就行了么?
小坎肩:可那家的伙计挺能打的,我们去了几个都不够他打。
赵四:反了他!给他点颜色看看。
小坎肩:我这就去。
赵四想了想:等等,你去找一下龅牙苏,让他去米粉店等我。
小坎肩一走,赵四叫来几个伙计,吩咐了几句,放出去。
赵四得意地在屋里哼着曲。
街道,人群嘈杂,慌乱。隐隐可见,黑烟升起。
警笛大作,消防车也出动了。
米粉店里浓烟滚滚,穗生等人在奋力救火。
赵四抓起电话。
赵四:警察局吗?我有一条重要的线报。
警察:什么线报?
赵四:龅牙苏和生记米粉店纵火案有关,而且他还和多起杀人案有关。
警察:你是什么人?
赵四:……
挂断电话。
使妈玫姑拎着菜篮子,被慌乱的人群挤掉了鞋子,她好不容易躲到一边,拣起鞋子,在裤子上掸着土,向米粉店张望着。
突然,几个警察冲进人群,辨认一番,抓了一个人出来,那人拼命挣扎,玫姑定睛一看,竟是龅牙苏。
玫姑从牙缝里挤出个字:该!
掌灯时分,碉楼里,刚用过晚饭,大家还围坐在桌前,阿慈收拾着桌子,并有意地躲避着陈周氏。
玫姑则一边上茶,一边形容米粉店的大火:那场伙烧得真够邪性的,几乎什么都没剩,听说是浇了汽油的。
陈周氏担心地:哪家米粉店?
玫姑:我没记住名字。
陈周氏:在什么位置?
太太:这明摆着是有仇口,不会是穗生的,他刚开张,能和谁结仇?
玫姑:您还别说,就是新开的店。
陈周氏越发放心不下:不会是…?
太太:哪那么巧, 没事的。
老纪:不过,倒有个好消息。
太太:什么好消息?
老纪:龅牙苏给抓着了,是他放的火。
太太握住陈周氏的手:太好了。妹妹,你该高兴啊。
陈周氏复杂的表情。
老纪:据说警察抓他的时候,好些人扔东西砸他,连警察都给挂了彩。
玫姑:这个龅牙苏太招恨了。
老爷目光空远:还是有报应的。
这时,门房把狼狈不堪的穗生带进来,众人一惊。
老爷:你是?
陈周氏:穗生?
穗生:我是来告辞的。
陈周氏:你这是怎么了?
穗生沮丧地:我的米粉店被人放了火,都没了,没了。
太太:什么?真是你的店……
穗生绝望地点点头,转身快步往外走。
太太追上去:你打算怎么办?
穗生:不知道,反正都完。
陈周氏呆愣着,等她反应过来追出去,徒有一轮空月在远处。
陈周氏无力地背靠向门框,少顷,她回过头对屋里说声:我出去走走。
太太关切地:去吧,小心点。
在陈周氏心里,一线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闪烁即逝。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快,以至于她还来不及体味到个中的痛亦或是绝望。
小路上,陈周氏一路低声哼着家乡小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走着。
碉楼里,太太做不住了: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去跟着她。
老爷:你去我就更不放心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太太:你去,她会不自在的。
老纪:还是我跟太太去吧。
陈周氏仍旧哼着,不觉间来到湖边。
月光借着水波反射到陈周氏脸上,异常的平静甜美。她哼着哼着,泪水便洒了满脸。
远处,太太和老纪发现了她,太太拦住了老纪: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呆会儿。
老纪着急:一会儿就晚了。
太太: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人把思绪捋清楚。
过了许久,陈周氏慢慢站起来,身后一件衣服搭在她的肩上,陈周氏并没有太过惊讶:你们怕我想不开?
太太:这个我倒不怕,我怕的是这个乱世。回吧。
三人远去。
一大早,太太和老爷被屋外的喧闹吵醒,太太不禁摇了摇床边通往下人房的铜铃。
使妈玫姑敲门进来了:老爷,太太早晨。
太太:外面吵什么?
玫姑:是丹朱找不着妈妈了,在哭。
太太:她妈妈呢?
玫姑:一早就没见着,估计去了茶园,她总说那的空气好。
这时,阿慈慌慌张张地进来:太太,我在收拾床铺的时候,在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些。
太太马上拿过来展开一看:
老爷、太太: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把秧秧就交给你们了,我知道你们会对她象亲生父母一样。让她忘了我这个妈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实在不忍说再见!给二位磕头了!
陈周淑敏
太太打开第二页纸:银票?这是旺才的身股。连这个都不带上,她今后可怎么活呀?
阿慈:要不要查查少了什么东西?
老爷愤怒地:亏你想得出,出去!
阿慈委屈地退出去,丹朱哭哭啼啼地进来了: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太太把她揽在怀里,取出手帕,给她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