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仗和鼓乐声渐渐远去,穆楠头顶凤冠和盖头被喜娘和使妈牵引着,进了区仔的房间。
喜娘安置穆楠在喜帐内坐下,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丈夫的黑色长袍和粉底鞋。
喜娘和使妈阿萍嬉笑着退去,然后带上了门,一切归于沉寂。
但是很快,男人急促的喘息声环绕在她的周围。
区仔搓着手:好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让我来给我的美人揭盖头。
穆楠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区仔打量了一下盖头,揪起两个角,向上这么一提,露出一张麻木的脸。
穆楠抬起眼看时,眼珠顿时被钉在区仔的脸上,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怎么,怎么会是你?
区仔:是我,这很奇怪吗?我要的就是你。
穆楠:这怎么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区仔:我的大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求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清高。如果真让我把话说白了,大家都没意思。
穆楠一时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步步地后退;区仔则步步紧逼,终于顶到了墙角,没有了退路。
区仔捧起穆楠的脸,阴阳怪气地:“记着,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是我的明媒正娶的太太。区太太,区太太,奇怪,真奇怪,”区仔抑制不住地笑,直到他被自己的笑声吓到。
穆楠屈辱地闭上了眼睛。
穆楠家,杯盘狼藉,穆太太和丈夫显然喝了不少,两人都有些醉意。
穆先生又拿起红酒瓶:来,我的好太太,我给你满上。
穆太太举着杯子等着:倒满,倒满,我这心里都空了,倒满。
穆先生:差不多就行了,身体要紧。
穆太太:干!
穆先生:这回不干了,慢慢喝。
穆太太举杯豪饮,穆先生拽都拽不下来。
穆太太:谁说喝酒是男人的事?谁说人生得意需尽欢?我说人生失意才需尽欢呢!是我亲手把她养大,教育成才,也是我亲手把她毁了,毁了,多好的一个大闺女,一朵鲜花……毁了。满上!
穆先生倒酒:遵命,满上!
说完,自己也跟着干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这一夜,多少人无眠,多少人要靠着酒劲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早晨的太阳,把区家的小园照得异常光亮、妩媚。
穆楠的婆家很阔绰,但婆婆却选了间背阳的房间住,屋里面阴暗、闭塞,透着一股霉气。
使妈阿萍传话:少奶奶等着给您请安呢。
区母在巨大的神龛前面,念完最后两句经,做了个收势:让她进来。
阿萍把门外等侯的穆楠让进屋。
穆楠进来:妈,早晨好。
区母:阿萍你去忙吧。
阿萍出去。
区母指着椅子:你坐吧。
穆楠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区母:听说你不是很情愿这门婚事。
穆楠惊诧于区母的直率,不知如何做答。
区母象是自言自语:换了我,我也觉得委屈。
穆楠变得更加不知所措。
区母不紧不慢地:好了,你回屋好好补个觉,一定是一宿没睡,眼睛象个桃子。明天早晨你也不用来请安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必摆这个排场。
穆楠准备出去:是,妈。
区母突然问道:你信命吗?
穆楠一愣,停住了脚步。
区母:信命吧,孩子,这就是你的命。
穆楠心里的委屈、愤怒、绝望一下子冒出来,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加快脚步出了门。
浓睡不消残酒,穆太太直到次日晌午,才醉眼惺忪地晃悠到客厅。
刘妈马上端来了早餐,放在了餐桌上:太太,趁热吃了吧。
穆太太:不急。先生什么时候走的?
刘妈:一大早就走了,走前还特意让我买了份早报,叮嘱我一定要交给您。
穆太太笑笑:他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刘妈:对了,瞧我这记性,先生还给您留了封信。
穆太太一种不祥的感觉突然袭上来:留了封信?在哪?
刘妈:就放在餐桌上。
穆太太快步走到餐桌旁,果然一封黄皮信封架在桌上,她抄起信封,抖出信纸,只见纸上赫然写着三行字:
静茹:
我累了,倦了,决定离开,不必找也不必等我。
我没有把钱交回银行,也给你留了一些。
看看早报的第四版,也许能对你有所帮助。
穆太太歇斯底里地叫着:报纸呢?报纸!
刘妈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摸索着报纸,打着颤递到穆太太手上,穆太太疯狂地翻到了第四版:
离婚声名
穆惠宽和杨静茹女士由于感情破裂,已于日前宣告离婚。特此声明!
一九二二年六月五日
穆太太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刘妈赶忙来扶。
这时,大门外传来了激烈的拍门声,门铃也被按得山响。
刘妈慌忙跑去应门。
穆太太目光呆滞,整个人泄成一滩烂泥,脑子一片浆糊。
刘妈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结结巴巴地:不好了,外面都是警察。
穆太太定了定神,象是换了个人一样,镇定地吩咐:让他们进来。
警察并银行的人员一窝蜂地拥进来,一警察掏出逮捕令:穆惠宽涉嫌挪用公款,予以逮捕。
一银行职员:穆太太,您知道穆先生在哪吗?
穆太太:他已经搬走了。
银行职员:搬走了,搬到哪去了?
穆太太:我不知道。
警察:别跟她罗嗦,搜!
穆太太:慢!
穆太太不紧不慢地拿着报纸摔给他们看:我和穆惠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众人快速传阅着。
一银行职员:这怎么可能?他们俩一向关系都好好的。
另一银行职员:是啊,我们还把他们作为我们的榜样呢。
穆太太:那是我们的私事,我们好不好关别人什么事?你们要是不信,就法庭上见。刘妈,送客!
来人相互对视,无可奈何地离开,刘妈顺手带上了客厅的门。
屋子里骤然出奇地静,突然,穆太太尖声大哭。
刘妈扒在屋门外,听着客厅内不时传来摔打器物的刺耳声响,吓得直缩脖。
突然,客厅的门被穆太太一脚踢开,刘妈被门板差点撞了个跟头。穆太太并不奇怪刘妈的偷听,淡淡地说:我饿了,给我搞点吃的来。
刘妈“诶”了一声,一溜烟地不见了。
穆太太很依赖地靠在了门框上,贪婪地大口吸着烟。
正所谓悲痛和愤怒在极点上持续,就感觉不到悲痛和愤怒了。穆太太现在要考虑的是自己如何活下去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