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坎肩在高先生的办公室里像个讨厌的小孩，多手多脚，碰这碰那，高先生忍耐着不发作。
他连说带比划的：这葡国菜吃起来太他妈的累人，这手刀，那手叉，还有汤勺，还不能跟盘子弄出动静。阵势挺大，有什么呀？就看见盘子了。吃个面包吧，还要揪成小块，一点点放进嘴里。最气人的就是，吃饭还不许吧嗒嘴，不吧嗒嘴能吃得香嘛！
高先生：不是你闹着要吃葡国菜的嘛。
小坎肩：我这回虽说遭了回罪，可总算开了眼了，以后不惦记了。说到底还是咱们中国菜好吃。
高先生：知道了就好。
小坎肩：那我明儿一早就回去了，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四叔公吗？
高先生：让他老人家放心，不会太久了。
小坎肩：什么意思？
高先生：马上就要有结果了。
小坎肩：甭怪我眼拙啊，我怎么看着欧阳家好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呢。
高先生：用你们牌桌上的话，怎么说的？
小坎肩琢磨着。
高先生轻描淡写：养肥了再杀。
小坎肩：我又听不明白了？您的下一步是？
高先生淡笑，目光闪过一丝凶残：是很多人的下一步……。
德志从远处走来，看见书房还亮着灯，窗户大敞着，有一个身影站立在窗口，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那是老爷。
德志走到碉楼门前，轻轻叩门。
门房：谁呀？
德志：我，德志。
门房打开门，睡眼惺忪地：才回来。
德志：书房还亮着灯，老爷怎么还没睡？
门房打着哈气：不知道，可能忘关灯吧。睡去吧！
德志没再多说，回房去了。
德志轻手轻脚地进屋，在黑暗中摸索着。
玫姑躺在床上：开灯吧。
德志：妈，都几点了，怎么还不睡？
玫姑一骨碌爬起来：等你啊。
德志在脸盆里胡乱洗了把脸：哎哟，您别再拿我开心了成不成？我累得跟死驴似的。
玫姑等在边上，递给他毛巾：反正我也不困，顺便等你了。
德志求饶似的：求您了，我可不想聊天，我站着都能睡过去。
玫姑：你的伤还疼吗？
德志：看着血乎，其实就擦破点皮。倒是茶园的蚊子和小咬真够我受的。
玫姑：你去的时候应该涂点花露水。
德志：那玩意太香，让人家笑话。
玫姑喜滋滋地走到桌边，打开盖帘，端出一碗汤水：儿子，好东西啊，血蛤莲子银耳汤。
德志瞥了一眼：又不是好来的。
玫姑：今天太太让我煲给老爷的，妈偷偷给你留了一碗。快点喝了。
德志接了过去：妈，我跟您说过多少次，别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便宜，会误了大事的。
玫姑很高兴地看着儿子吃，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能有什么大事？我儿子能吃好了，就是大事。
德志一口灌下去，直瞪眼：我有大事！
玫姑接过碗：哟嗬，我儿子越来越出息了。得，下次我小心点。
德志坐到床上吼道：没有下次。
玫姑：小声点，疯了你！
德志气愤地面冲着墙倒头就睡。
玫姑：儿子，今天我听见老爷和太太聊天的时候夸你了。
德志对这个话题好像挺感兴趣，不禁转过身来：是吗？夸我什么？
玫姑：夸你能干，夸你比他们的两个儿子懂事。
德志眼睛一亮：老爷真这么说的？他们还说什么了？
玫姑：真这么说的。他们还讲了，你是怎么救老爷的，还有就是大少爷在澳门又买了间茶庄，结果太太和纪总管挺高兴的，老爷好像不大高兴，你说为什么呢？哎，他们还说了好多，我都记不得了……你怎么不说话啦？
德志那边已经传来沉沉的鼾声。
玫姑笑着：这小子！
玫姑拍松枕头，自己也睡下。
一大早，老爷步入茶庄，郭掌柜迎上前：老爷，您来了。
老爷：茶采得怎么样了？
郭掌柜：昨晚总算搞完了，这东风天说话就没，眼看着又要吹南风了，可不敢耽搁。
老爷四处看了看：德志呢？
郭掌柜喊了一嗓子：德志。
德志从里屋出来，一边抖落着身上的鲜茶叶子：掌柜的，您叫我？老爷来了。
郭掌柜指着德志：这小子不听话，昨天非跟着去茶园采茶，折腾到半夜到才回来。
老爷拍拍德志的肩膀：看你这脸闹的，跟个花猫似的。伤还疼吗？
德志连连摇头：不疼了，不疼了。
老爷：再养养，先不要干力气活。
德志：让我闲着，我更难受。再说前两天采回来的茶，郭掌柜不大满意，闲活太糙，手法也不对，所以我就跟过去，一边帮着采，同时还可以监督一下，这些雇来的茶农，没人盯着不走心的。
老爷：手法看出什么问题了？
德志拿起一个茶芽：郭掌柜发现，刚采回的茶芽断点就已经发黑了。所以断定这些茶农采茶的时候是用指甲掐断的，而不是掰断的。指甲的接触使断点受了污染，所以发黑，这样会影响将来茶的成色。
老爷明知故问：茶农为什么这么做呢？
德志：因为掐断茶芽比掰断茶芽省时省力得多。
老爷由衷地感慨：有心了。要是有这么个儿子，我该多省心。
德志受宠若惊地：老爷，您太抬举我了。
老爷：德志，我正有事要跟你说。
两人挑帘进了里屋。
老爷：我想拜托你件事。
德志：老爷，您这是折杀我，您请说。
老爷：我和太太都对你印象很好，觉得你是个做事的人。
德志掩饰着心中的喜悦。
老爷：从明天起，我们就把宗仁交给你，你把你会的东西多多传授给他，带带他，你看怎么样？
德志的表情骤然僵硬了，但他马上又调整过来，堆上憨厚的笑容：老爷，您太高看我了，我哪里会什么呀？这不是耽误二少爷吗？
老爷：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要在推辞，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德志心里无比懊丧地答应。
此时，宗仁喘着粗气，正往楼上搬书。
丹朱从楼上下来：二哥，买什么好书了？借我两本看看。
宗仁索性把书放在楼梯上，歇了下来：累死我了。这回没有适合你的。
丹朱：怕我看不懂啊？
宗仁：你自己瞧哇。
丹朱蹲下来翻着书：咦，怎么都是写茶叶和茶文化的？
宗仁：我说你不会感兴趣的。
丹朱：转性了？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茶了？
宗仁半开玩笑半正经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丹朱笑着问：你要善什么事啊？
宗仁：我要去茶庄学做生意喽。
丹朱放下书，跑开：好，恭喜你。
宗仁：你干什么去？帮把手搬上去呀。
丹朱笑着没了踪影：你慢慢利你的器吧。
宗仁：这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