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楠见伙计在上着门板,问道:这是干什么?
宗翰:打烊了,今天是双喜临门,我们给自己放个假。
穆楠心里一沉:我这算不上一喜。
宗翰:你才是头一喜呢。走,找高叔一起吃晚饭,好好庆祝一下。高叔可是帮了我不少忙,真不知怎么谢他。
穆楠:我去合适吗?
宗翰:你是我媳妇,怎么不合适?
穆楠:该打你嘴了。
两人打闹到一处,只是穆楠有心事,欢喜闪瞬即逝。
太太静静地来到宗仁身边,宗仁没精打采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妈,您来了。
太太点点头,慈爱地摸着宗仁的头:仁儿,没不舒服吧,怎么看起来没精神呢?
宗仁摇摇头:没什么。
太太:今天爸爸问起你最近都在干什么?我才意识到,最近光操心你哥哥了,对你关心的不够,怪妈妈吗?
宗仁:我都习惯了,反正从小到大,总是哥哥和妹妹最让您们上心。
太太有点内疚地解释着:仁儿,不是这么回事。这是因为你从小就是个乖孩子,让爸爸妈妈操心的事情要比哥哥少,而妹妹是个女孩子,需要更多的关注…
宗仁:妈妈,我并没有责备您的意思。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如果家里有三个孩子,老二是最不吃香的,因为老大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老三是父母最小的孩子,母怜幼子嘛。我想了想,确实有道理,既然是共性,我也就不再烦恼了。但是如果我将来有三个孩子,我就会对老二最好,因为别的孩子自然是不愁人来疼的。
太太:仁儿,你这么说等于是用刀子在戳妈妈的心。
宗仁:妈妈,您别多心,我说着玩儿的。
太太:不,是妈妈做的不够好,才让你有了这种感觉。
宗仁:妈,我真的是逗您的。
太太:那好,跟妈妈说说,你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宗仁:还不是那样。
太太:怎么回事?
宗仁沮丧:我现在才知道学中文的找工作这么难。
太太:洋行你跑了吗?
宗仁:当然,我最先去面试的就是洋行。可人家说现在世道不景气,处处都在裁员,哪还能进人呢?
太太:你说了你是大学生了吗?
宗仁:没用,人家说大学生工资要求比旁人高,可又没经验还总爱谈理论,最华而不实。他们一开始裁员,就先裁掉两个大学生。
太太:那你没有问问,如果不要求高薪可不可以?
宗仁:他们说我的专业不对口。后来,我刚走出屋门,就听见他们议论我,说中文有什么好学的,除了会说些酸话,写点酸文章,谁还不会写中国字啊?
太太:那你干脆去报社好了,这倒是对口。爸爸还有些朋友,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宗仁:报社我也问过,他们建议我给专栏投稿,要不就写点传奇小说或神鬼故事什么的。估计要想进去没有多大可能。
太太:别着急,这不是你个人的问题。这样吧,妈妈再和爸爸好好商量商量。
宗仁:不着急是假的,毕业有两个多月了。妈,您看看我这嘴里,全是水疱。
太太心疼地扒着宗仁的嘴看,然后叹了口气,想了想,少顷:你有没有想过回茶庄?
宗仁:回茶庄,我能干什么?这回倒真成了除了会写字,什么都不会做的人。
太太:慢慢来吧。
宗仁无语。
高先生的办公室是一间装饰得很西化的房间,高先生抽着烟斗,手里一本《小窗幽纪》,桌上一杯清茶,吟道:‘声色娱情,何若净几明窗,一坐息顷;利荣弛念,何若名山胜景,一登临时……’
小坎肩敲门进来:高老板。
高先生颇为意外:你怎么来了?
小坎肩:四叔公让我来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你。
高先生:有心了。
小坎肩看着书皮,念道:《小窗幽纪》。
说着伸手要拿书,高先生巧妙地把书收进抽屉。
小坎肩讪讪地:高老板很有雅兴呀。
高先生用书中的句子,顺口回道:‘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
小坎肩显然没听懂,只能转换话题:听说,欧阳宗翰刚买下一个茶叶铺子。
高先生惊诧:消息够灵通的。今天下午刚签字画押。
这时,有人来禀告:欧阳大少爷带着一位小姐要来见您。
高先生:让他们进来。
高先生用手轻轻一点,小坎肩立刻躲闪到屏风后面。
宗翰人还没到声音先进了门:高叔,我想请您吃个便饭,可不可以赏光?
高先生:这太遗憾了,我刚约了人。要不改天?
穆楠忽然见屏风后面有动静,就是一惊,刚要说什么,高先生把话接过去了:是风。
穆楠尴尬地笑笑。
宗翰:那叫上您约好的人一块吃?
高先生:他们是道上的人,你最好少接触。
宗翰:那好吧,我改天再来请您。
高先生:你们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多好,何苦拉上我夹在中间。
宗翰:看来只能这样了。走吧。
两个人走出房间,小坎肩从屏风后面出来:好险。
老爷捧着太太的脸:亲爱的,怎么又皱眉头了?这样会变老的。
太太把他的手拿下来:反正都是老太太了。听说今天德志又受伤了?伤得重吗?
老爷:这次伤得倒是不重,不过这孩子上回的伤还没好,又挂彩了。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太太: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这几天不一直在抢收春茶吗?今天我带着德志去茶栈谈谈销路,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来了一辆汽车,开得飞快,冲着我们这边就撞过来了,我当时正在想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好在德志反应快,一把推开我,自己却给刮倒了。
太太吃惊地:你有没有受伤?
老爷:没有。
太太拉着老爷上下打量:你可不能出事啊,一大家子都指着你呢。
老爷:怎么?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用?
太太:那当然。对了,看清楚撞你的是什么人了吗?会不会是有意的?
老爷:你太多虑了。撞我的是警察局的车,开车的是个女的,说是正在学车,把油门和刹车搞反了。她自己也吓得不行。
太太:女警察,现在都有女警察了。
老爷:什么女警察,一看就不象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穿得花花绿绿的。
太太:难怪都说现在的政府越来越腐败,连警车都敢借给人家开着玩。
老爷:好了,不说了,说了就生气。家里有什么事情没有?
太太:今天我去了仁儿房间,孩子挺可怜的。
老爷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忍住笑意:又怎么了?
太太:你别笑,我跟你说正经的。孩子跟我谈了很久,我觉得一直以来,我们确实对仁儿的关心不够。
老爷的表情严肃来:怎么说?
太太: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我们挺不了解仁儿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遇到了什么难处和麻烦?我们没有问过,他也不来和我们说,孩子已经和我们越来越疏远了,更可怕的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疏远。
老爷:有这么严重?
太太:是啊,仁儿已经找了两个多月的工作都没有找到,我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老爷:他想找什么工作?
太太:他想在洋行或者报馆做事。
老爷:嗯,挺好,挺适合他的。
太太:我也觉得不错,可这些地方都进不去。
老爷:为什么?他不是大学生吗?应该比别人更有优势。
太太:你们茶庄愿意收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吗?
老爷:这不一样,我们是做生意的。
太太:其实是一样的,不好用,因为没有经验。
老爷:经验是积累出来的。
太太:但是谁愿意提供这个机会呢?更何况世道又不景气。
老爷:我明白了。他有什么打算吗?
太太:他挺迷茫的。
老爷: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太太:我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回茶庄?
老爷有点着急:他回茶庄?这不合适!我早就说过,他的性格不适合做生意。
太太:我知道,这不是迫不得已么。要不,你就去找找你在报馆的朋友,让他帮帮忙。
老爷:都是君子之交,最多是见个面吃吃茶、叙叙旧而已,不可以叨扰的。
太太:那你看怎么办吧?总不能让个大小伙子老窝在家里,非闲出病来不可。
老爷:我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