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夫到时,钱多多已然整理好了仪容,回到了主院。
听说是顾之卿出门前特地命顾贤去请的人,想着那人多半是担心她的身子会因为断肠药,留下别的什么隐疾,出于关心才有此安排。钱多多便也受下了这份心意,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杜大夫诊脉。
虽然她自认为身子骨杠杠的,可看着久久不发一言,且眉头越皱越紧的老人,钱多多不由得有些紧张:“我……我的脉象没什么问题吧?”
跪求吱一声,他这个样子,让她有点方!
杜大夫收回手,却不着急下结论,反而提出另一个要求:“夫人请伸舌。”
钱多多咽了下口水,战战兢兢地伸出舌头。检查后,杜大夫又隔着衣物在她腹部几处位置用力摁动数下,钱多多当即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胀痛感,忍不住轻呼:“疼~”
杜大夫松开手,重新坐回椅子里。
“夫人是否觉得老夫按中的地方,很是胀痛?”
钱多多点头如啄米:“没错,敢问大夫,这是何道理?”
“夫人因是五脏有损,所以才会觉得疼痛。且夫人有气虚体寒之状,如今夫人年纪尚轻,平日里感觉不到什么。可若现在不调理,再过些年头,便会成为顽疾,难以根治。”
这怎么可能!
钱多多脑子里轰地一声,表情一片空白。
气虚体寒,她还能理解。可五脏有损是什么鬼?
“大夫,”她激动的抓住杜大夫的手腕:“你确定没有诊错?”
杜大夫狠抽了几下,总算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虎着脸道:“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去请医术更高明之人前来为您看诊。”
说罢,他站起身作势要走。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要怀疑您的意思。”钱多多赶忙把人拦下。他可是除了御医之外,帝都城内最有威望、最牛批的大夫,没有之一,再没有谁比他更厉害,坚决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
“我只是被这个消息吓蒙了,平时一点征兆也没有,您忽然告诉我,我的五脏出了问题。您说我能不惊讶吗?刚才那话是我情急之下才说的,完全没有经过脑子,您千万不要当真,也别和我一般见识。您请坐,有话我们慢慢说。”
一边赔罪,她一边用衣袖抚了抚椅子,毕恭毕敬的请他坐下。
也许是被她的诚意打动,杜大夫的面色略微有所好转。
“如老夫先前所言,夫人平日里没有任何异样,一个是因为夫人年纪尚轻,底子好;另一个是因为您的五脏六腑受损情况并不严重。如若现在吃药调理,快则三月,慢则半年,便可药到病除。”
他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且又说得煞有其事,钱多多心中的怀疑顿时消失一空:“那还等什么?”
她大步走到桌前,铺开纸张,主动为他研磨,然后狗腿地将毛笔递过去,舔着脸笑道:“大夫请开药吧。”
杜大夫点点头,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两张纸。字迹狂放不羁,钱多多看了半天,也没认出他写的是啥。
“夫人可命人照着这两张方子抓药,两贴药,每日各服用三次。一个月后,老夫再来为夫人看诊。届时,老夫会根据您的情况,调整药量。”杜大夫耐心的叮嘱道。
“有劳大夫了。”钱多多小心翼翼地把药方收好,然后亲自送他出门。
路上,她各种追问,眼下的情况会不会危及她的小命。杜大夫再三保证,暂时没有性命的危险。这才让她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了半截。
“属下护送大夫回去。”出了门,顾贤自觉地接手了护送的任务。
“对对对,让他送您。他武功好,必定能将您毫发无损的送回药堂。”钱多多急忙附和。
看着她这宛如送神般恭敬、真诚的模样,杜大夫的神色愈发复杂,嘴唇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
顾贤脚下一转,直身挡在他跟前,将他和钱多多隔开:“大夫,请。”
杜大夫长叹了一声,终是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摇着头离开了。
他一走,钱多多立马找来一名家丁,让他赶紧去药铺抓药。并让府中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两副药煎好,送到自己的房间里。
药黑如墨汁,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苦味。和寻常的中药不同,这两碗药极其粘稠,光是看着,就完全没有下嘴的欲忘。
妈蛋!都怪该死的原主,还有顾之卿那只渣!要不是他们,她怎么会喝下那碗断肠药,又怎么会伤到五脏六腑?现在竟然还要面对这么可怕的中药,说来说去,全是他们的错!
自从接手这具身体后,虽然三不五时会受些外伤,但那些伤都不会伤及内脏。唯一的解释就只有那碗害得原主魂飞魄散的毒药!
钱多多在心里把两人从头骂到脚,骂完总算觉得气顺了一点儿,深呼吸一下,而后,捏着鼻子,怀揣着壮士割腕般悲壮的心情,端起瓷碗咕噜噜喝了个精光。
一开始只是舌尖苦到发麻,可当她放开鼻子,进行呼吸的刹那。喉咙里翻江倒海般的涌上一股又一股说不出是涩还是苦的极致销魂的味道。
胃液不断翻腾,她难受得一张脸几乎拧成了一团,生理盐水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渗落下来,两只脚来回狠跺地板,硬生生把想吐的冲动憋了回去。随后,光速抓起桌子上的甜枣一股脑塞了好几颗。
靠着一盘枣子,一碗蜂蜜水,一盘糕点,总算镇压下了嘴里的苦味。
整个人仿佛虚脱一般软软倒在椅背上,一脸生无可恋。
送药的丫鬟一直站在旁边,全程围观了她从生到死再到如今要死不活的过程,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
可瞧着桌子上剩下的那碗药,丫鬟又不得不出声提醒:“夫人,还有一碗,您还是趁热喝了吧。”
钱多多娇躯一僵,咬牙切齿道:“拿走!”
再喝下去,她没被所谓的顽疾折腾死,就先被这药给活活折磨死了。
“这……”丫鬟迟疑了一下,这才慢吞吞端起药碗准备离开。没走两步,她忽地听见钱多多像命运低头的声音:“回来,把药给我,我喝!”
……
天色渐渐沉了,一辆沐浴着月光的马车在顾宅外停下。
“主子。”守在门外的护卫恭敬地屈膝行礼。
顾之卿跃下马车,径直朝前院里走去。
刚踏进前厅,收到信的顾贤便从后院赶了过来。一进门,他就发现自家主子的面色很是疲惫,担忧地问道:“皇上可是为了白日的事,为难主子了?”
帝王急招他进宫,明摆着是因为顾家大闹驿站一事。而他直至现在才回府,神态又难掩疲倦,顾贤适才有此猜测。
“不过是苛责了几句罢了,无伤大雅。”顾之卿说得轻描淡写,对帝王将他晾在御书房外,站了将近一下午,直到天黑方才召见他的行为绝口不提。
驿站一事,虽然他占理,但落了卫国的颜面也是不争的事实,帝王总归要想些法子补偿卫国,以免伤了两国的和气。
“杜大夫来过府上了?”顾之卿话锋一转,定眼看着他问道,“他怎么说?”
“杜大夫说,夫人只是有些气虚体寒,至于您说的有关夫人脑袋的问题,杜大夫诊断后,并未发现有何异常。”顾贤如实将真正的诊断结果说了出来。
顾之卿神色一松,喃喃道:“无事就好。”
“另外,遵照您的吩咐,杜大夫临走前,不仅为夫人开了调理气血的药方。还为夫人开了不少不会对夫人身体有任何损伤,味道又极苦的补药。您回府前,夫人已喝过两次。”
“哦?”顾之卿剑眉轻扬,“她有何反应?”
“夜里夫人第二次喝药时,吐过一回。之后又硬逼着自个儿喝下,喝完后,仿佛去了半条命。”纵使他对这位夫人诸多不满,可看到她那死去活来的痛苦模样,仍旧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听到这话,顾之卿面上一怔:“去了半条命么?”
他仅是想借机教训一下这个欠收拾的女人,让她吃些苦头。可她眼下如他所愿吃到了苦头,他却没有一丝痛快,相反,心头像是堵了块石头,一阵憋闷。
沉默数秒,他方才开口:“想办法让她把补药停了。”
顾贤嘴角一抽,很不愿承认眼前这个任性的男人,是他追随了十多年冷静睿智的主子。
“怎么,你有异议?”顾之卿的语气骤然一冷。
顾贤打了个机灵,拱手道:“属下领命。”
他满意的点头,端起肘边的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然后才说:“去把顾一、顾二叫进来,我有事要他们去办。”
顾贤立刻将两人叫到厅中。
顾之卿神色一肃,沉声吩咐道:“你二人即刻启程,乔装潜入卫国。暗中打听卫国官宦之女中,有多少名字里带有欢字。其中与卫国将军府来往密切,尤其是与其子陈墨白私交甚好之人,都有哪些。她们的生平、相貌,一律都要调查清楚。一旦查明,立刻来信。切记,此事只能在暗地里进行,决不可走漏了风声,明白吗?”
两人当即跪地领命,齐声道:“属下明白。”
“顾贤,你加派人手严查慕家,但凡是查到任何与卫国有来往的线索,立刻来报。还有,”顾之卿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眸光深沉、幽冷,“命人盯紧陈墨白,他滞留京中的日子里,每天做了什么,又见过哪些人,事无巨细,一概记下。”
倘若慕家与卫国果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在京期间,他们必然会有所联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