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冉府的意气风发不同,林风眠进了国子监,不自觉就开始收敛气场,试图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但是没用,该来的还是会来。
楚秋鸣和林风眠的关系最好,率先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风眠,你真的在川陕学堂那边,逼死过学子吗?”
林风眠的脚步一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从姚双艺出现,她就有预感,这件事一定会被人拿出来说,但是她没想到,第一个问她的人,会是楚秋鸣。
楚秋鸣见林风眠皱眉,还以为她是不愿意回答,有些惊慌地连连摆手:“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
“你这么害怕,是不是觉得我也会逼死你?”林风眠到底没忍住,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见楚秋鸣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嘴,试图补救,“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秋鸣有些担心:“我没有害怕,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问你这件事。现在大家都在传你在川陕的事情……还有,姚双艺是在你面前死的呀,他们都在说,是你见死不救。”
林风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愤怒和微微的恐慌,勉强笑道:“煜清是第一个被攻击的,当时情况混乱,我能护住他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实在没那个本事再去救姚双艺。”
楚秋鸣在问话的时候,周围已经逐渐聚集了一群人,此时他们也听见了林风眠的话,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林风眠闭了闭眼睛,本能地想逃开这种被围观的境遇,但还是咬牙忍住了,笑道:“你们这么看我,我脸上也不会长出一朵花来呀。除了秋鸣问的问题,还有人有什么疑问吗?”
一个距离林风眠最近的少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逼死学子?”
林风眠早就料想到了会有这么个问题,没有丝毫迟疑,直接道:“因为那个学子得罪了姚双艺,不过当时我和姚双艺十分要好,我帮她出头。”
一年半以前,林进带着林风眠回到京华,至此定居在京华,她对外的人设也一直是仗义而激进的,及笄礼之后的那一场高烧,虽然让她沉稳了一些,但仗义的属性却没有变。她这么回答,是最容易让人接受的。
那少年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还要再问,言落晨已经进来了,敲了敲竹板,不用她多说,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到位置上坐好。
国子监的课程安排十分人性化,到了下午的时候,已经完成博士们布置的作业的人,就可以先行离开,林风眠和几位同学有说有笑地踏出教室,却被言落晨给叫住了。
迟疑了一下,林风眠还是独自一人和言落晨回了她的房间,房门关上,言落晨立刻问道:“你杀了姚双艺?”
这半天下来,林风眠不知道做了多少澄清,心里早就没有什么伤心难过这样奢侈的情绪,以一种近乎麻木的淡然道:“我没有。楚煜清是第一个被攻击的,杀手一击得手之后,就开始攻击其他人,情况十分混乱,我在保护楚煜清的同时,也尽力挡了杀手几次,没成功。”
言落晨今天上课的时候,就觉得林风眠的精神状况十分不对,此时听她这样回答,心中更是不安,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你现在这样,算不算是自暴自弃?”
林风眠愣了一下,看清了言落晨的表情,那是纯粹的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和窥探他人阴私的快感,她苦笑一声,心中微微一暖,多少恢复了正常:“我只是太累了。”
林风眠以为,经过半年的苦心经营,她和周围人的关系已经处得十分融洽了,但是没想到,她竭力隐藏的黑历史一旦被曝光,最先质疑她的、最先用最可怕的恶意揣测她的,竟然也是这群平日里和她称兄道弟的同学!
我的努力有什么用呢?原先的林风眠已经把所有的蠢事、坏事都做完了,她真的还有弥补的机会吗?
在言落晨的设想中,林风眠不管是暴怒还是戒备,都是正常的反应,反而是现在这样的冷静理智,才让人十分担心:“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但是风眠,刑部已经介入这个案子了,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蒙受一时的冤屈不可怕,只要还有昭雪的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林风眠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言落晨的哥哥也是地下赌场这个案子的受害者,他在人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忽然卷入了巨额的贪污受贿以及结党营私之中,又在刑部高强度的调查下,以极其诡异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才惊动了皇上,最终牵扯出地下赌场这个案子,大家也最终明白,为什么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文官,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性情大变。
在真相遥遥无期的时候,言落晨所遭受的指责和压力,是她的好几倍。林风眠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对,是我想岔了。”但是也只有言落晨的安慰才有用,人对于和自己境遇相同的人,总是能更加感同身受的。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想要达到如今的效果,那都是天方夜谭。
言落晨浅笑了一下,抬手握住林风眠的肩膀:“我听说,沁春园杀手案中,被杀手攻击过的人全都死了,除了楚煜清。”
林风眠微微皱眉,早就把属于自己的那点伤怀抛到脑后,连忙道:“落晨姐,你不会怀疑煜清吧?他的情况也十分凶险啦!要不是我及时出手,多少干扰了点杀手的动作,煜清正好滑倒,不然他早就死了……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言落晨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幽幽道:“你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巧合吗?”
林风眠有些恼了:“落晨姐!当时我就在沁春园啊!杀手杀人的时候,我是亲眼看着的!”
“但是你没有看见,姚双艺是怎么死的。”言落晨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哥哥是自杀身亡,在刑部没有结案之前,她都在研究刑名断案,对于仵作之学也有所涉猎,对着林风眠分析起来一套一套的,“如果说,姚双艺就在凶手身边,那她只是倒霉,被凶手顺手杀了。但要是凶手要杀她,需要穿过人流,那么,她的死亡就十分蹊跷了。”
林风眠这才怔愣了一下,想到姚双艺那毒蛇一样阴险的性格,知道她只有可能把人推到前面去承受攻击的道理,万万没有见到情况不妙还往前凑的习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言落晨见她真正开始思考了,才缓缓道:“你的过去,大家其实并不在意,不过是欺负一两个平民,谁没做过?但是姚双艺不一样,她和我们是一样的,而她死亡之后的直接受益者其实是你,毕竟没有人再揪着你的过去不放了。现在,你还会为同学对你过去的揣测和窥探感到伤心迷茫吗?”
林风眠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沉默了半晌,才怪叫道:“落晨姐!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言落晨轻笑一声,缓缓道:“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证据,把你从这件凶案中撇出来。不然,你就等着被川陕总督报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