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自觉不自觉地在恒王和楚煜清身上寻梭,但楚煜清却像是全然没有感觉一样,依旧用那种不紧不慢的声音,道:“我母亲是十八年前,拢烟坊的花魁,名动天下之时,求她看一眼的人络绎不绝,但她却独独被一个落魄皇族,打动了心。”
楚煜清低眉浅笑,恒王紧紧盯着他的视线不由微微一震——楚煜清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年她对自己低头微笑的模样,恒王只觉得又心虚又愤怒,不由怒道:“够了!皇上让你说当年所见,你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
这一吼,不仅是皇上,就连本该站在恒王这一边的太子都微微皱起了眉头——虽说这只是一个婚宴,但到底是正式场合,恒王这般咆哮,实在是有失身份了。
林风眠接到皇上的眼神,上前一步,扬声道:“恒王殿下怕是醉了,来人,服侍恒王殿下坐下吧。”
酒宴才刚刚开始,恒王自恃身份,并没有喝多少酒,哪里能“醉了”?林风眠这么说,几乎是在明目张胆地表示,皇上对恒王不满了。
两个身强体壮的太监走到了恒王身边,“服侍”,恒王左右看看,视线掠过坐在上首的皇上和皇后,最后停在楚煜清的身上:“你娘死之后,你要是能直接来找本王,哪里会受那么多的苦?”
楚煜清轻轻一笑,并没有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反而给在座众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其中有一家,就是这个刘家,他们家的染布手艺一绝,是当地的富农,夫妇二人没有孩子,但收养了两个逃荒的孩子,还在乡间开了善堂,最是心善。”
楚煜清确实描述了不少不相干的细节,但正是这些不相干的细节,让在座众人的眼神渐渐变了——如果楚煜清说的是真的,那么最后害死刘氏满门的林月息,就不可饶恕。
林月息当年也隐约知道,自己母亲的手笔不光彩,但并没有想那么多,如今被楚煜清这么一说……
林月息深吸一口气,不用多努力,就能让自己显得柔弱得不堪一击:“楚三公子,你放过我吧!当时我还那么小,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今天是我大婚,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看看太子的面子,也要看看风眠的面子啊!”
林月息不提林风眠还好,一提林风眠,楚煜清还算平静的心中,骤然就起了一丝波澜,淡淡道:“后来,不知为何,刘氏夫妇从周武侯府回来的时候,却是忧心忡忡,在一夜之间把家财散尽,却还是没有走成。”
楚煜清低声叹息了一声:“第二天一早,我去他们家要饭吃,却只看见刘家庭院紧闭,但一阵阵血腥味却是挡也挡不住。”
楚煜清说到这里,在座的众人已经有不少开始唏嘘,但还有些声音却跑了出来:“楚侍郎,侧妃娘娘也说了,她当时还小,根本不可能参与这件事,你为何一定要在太子大婚的时候来搅局呢?”
楚煜清的视线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了林月息的身上:“我当时也以为,这件事和侧妃娘娘无关,直到我被恒王收养、能够进入那个权贵的圈子,才在无意间听见,侧妃娘娘在向其他小姐炫耀自己双面绣的技艺,说这是她的母亲,特意为了她搜罗来的技艺,普天之下,独一无二。”
楚煜清的声音一直很温柔,但他话音刚落,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就此起彼伏,林月息更是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却还在试图挣扎,不断反驳,却在一时之间,拿不出任何足以辩驳的证据来。
话已经说完,楚煜清也不打算再说,拱了拱手,重新又坐了下来。
皇上和皇后面面相觑,堂下众人也不再宴饮,一时间,大家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都集中到了太子和林月息的身上。
林月息有心辩驳,但这些话不是她这个“温柔善良”的形象可以说出来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太子。
太子这些日子确实很为林月息着迷,见此情形,虽说有些不悦,但还是对皇上和皇后道:“父皇,母后,这件事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那不过是一所贫贱农户,手中有了不世传的技艺,却不想着要贡献给皇家,还在朝中大员索要的时候遮遮掩掩、试图反抗,这样的人家,就是杀了又如何?!”
太子此言一出,虽说不至于满座哗然,但确实已经让不少官员心中生了寒意——大周现在毕竟是太平盛世,民风开放,商贾盛行,朝中平民出身的官员确实还是少数,但他们更有冲进、做事更有魄力,比起利益有所纠葛的权贵,他们也更为团结,随着人数的增加,平民官员已经成为朝堂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太子这么说,等于是自断臂膀,毁了这些平民出身的官员对他支持的心思。
楚煜清虽说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但还是在亲耳听见太子这么说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好了,太子已经和朝中最重要的官员派系之一离心离德,现在只等着当年那件事再次被掀开了。
皇后娘娘眉头微皱,冷笑道:“太子说这话,本宫可不爱听,本宫就是逃荒的小儿,当时若不是吃了百家饭,还不知道能在哪儿埋骨呢!”
在太子的婚宴上,皇后娘娘竟然说出“埋骨”这种晦气的词,想必是再也忍不下心中的不满了。
而皇上,却被皇后娘娘这番话勾起了另一种心思,他一边抬手轻轻拍抚皇后娘娘,边道:“太子可还是知道,从五年前就开始的恩科考试,朝堂中都有多少官员出身平民了?”
被这样接二连三地驳斥,太子发热的脑袋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再去看堂下,已经有不少人面露冷色,心中也是一凉,立即试图补救:“父皇,母后!求父皇母后原谅儿臣,儿臣……儿臣只是太过于着急,月息她这样善良柔弱,实在受不了任何打击和污蔑啊!”
林月息也慌忙跪了下来,想要去抱皇后娘娘的脚,却被皇后娘娘毫不留情地避开了,皇后娘娘看了眼林风眠,再看了看皇上,柔柔一笑:“太子,你这娶的是侧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找了一个娘回府呢。”
皇上心中本就有所意动,又被皇后刻意这么一提醒,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