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情此景下,我关心的全然不是这个问题——既然流萤剑天下无敌,那么他这样冲上前去也是枉然!
“咦?不对吧?流萤剑不是良氏秘传的吗?”才数十秒的工夫,我就听得穆清弦冷不防失声叫道,“朴姑娘,你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也能使出流萤剑法?”
男子话音未落,我业已目瞪口呆。
是的,他没有眼花,我也没有看错——朴无争周身宛如翩翩流萤的光点,同良梓栖此刻所出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脑中似有千回百转,大大小小的线索弹指间喷涌而出,却又总有什么东西阻碍着我理清思路。我怔怔地瞅着两人从不分伯仲到其中一人渐落下风,发现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给摄去了心魂。
没有一个人能未卜先知,北梁的大将军竟然用只有良家人才能舞出的剑法去对付谋反的北梁皇子。大家都不可思议地望着这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甚至相继停止了打斗,仿佛天地间只剩那两名曲高和寡的大将。然而唯有一点——
朴无争……我的师兄……他居然……是北梁皇家的血脉?!
“朴姑娘,王爷已不敌将军。”就在我得出上述结论并深感震惊之时,穆清弦猝然沉声提醒。
诚然,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数十招过后,良梓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毕竟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一个是行军打仗的将军,在同样掌握着至高剑法的条件下,环境决定高低。
朴无争,师兄……这些,是在你的预料之外,还是……
思及此,我心头一紧。有什么念头呼之将出,却被我生生压下。
我看着良梓栖一个踉跄后退两步,看着朴无争竟毫无收敛之意。
刀剑无眼,持者无情。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于非命了。
“穆公子,带我过去。”
现在的我,可以做到。
“你确定?”
“快!”我猛然侧首,双眉紧锁,“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一只有力的大手便搭上了我的肩膀。“呼啦”一记,我整个人由着一股强大的外力脱离了马背,再度落地之时,我已然同穆清弦置身于人群之中。
“你要帮哪个?”他好像朴名其妙地变得开心起来。
这不明知故问吗?
我不予理会,而是四下张望,迅速锁定了目标——甫芹寻。
保护她的武将不知何时已失去了踪影,而她,正呆若木鸡地瞅着仍在交锋的两人。
我二话不说,拔腿跑了过去。女子应是注意到了我的靠近,可未等她作出反应,我已先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她不由失声惊呼。
“挟持我!”我低声打断了她的话,“想救他就照我说的做!”见她愣在那里,我忙不迭补充了一句。
她这才回过神来,面色一改的同时,她抬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倏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都住手!”她高声嚷道,霎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包括在正在打斗的双方大将。
“芹儿!你做什么!?”首先缓过神来的是良梓栖,他放低了举至胸前的剑,迫不及待地冲女子吼道,“此事与云玦无关!”
“灵妃娘娘,你挟持王爷未过门的王妃,这是作何?”人海中,不知是谁紧随其后地喊了一句。
“王妃?她……根本就是吃里扒外!”甫芹寻迟疑数秒,然后狠声驳斥。
我不清楚她是出于何种考量才说出了这样的话,但我所明了的是,这一句话,已经当众替我同良梓栖划清了界限。
“芹儿!”良梓栖急了,显然,他并不愿意看我受到伤害。
“娘娘,民女什么也没有做过。”既然这是一场戏,作为演员之一,我就得入戏,因此我微微侧首,摆出一副为自己辩解的嘴脸——虽然我所言非虚。
“走。”甫芹寻在我耳边厉声说着,继而钳制着我,小心翼翼地向良梓栖走去,“请将军退出一丈之外。”靠近目标之际,她警惕地打量着至今一言未发的朴无争,朗声提出要求。
“……”朴无争目不斜视地凝视着我们,一声不吭地照办了。
“芹儿,快放了云玦!”待我俩来到良梓栖的身旁,就听见他急不可待地低吼。
“没有她,我们逃不出去。”甫芹寻依然紧紧地用发簪抵着我的脖颈,她小声说着,语气决绝。
“可是!”
“她说得对。”我以更小的音量肯定了甫芹寻的说法,为的是劝服良梓栖采纳我们的建议,“殿下,现在换你……”
岂料我话未说完,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不知打哪儿猝然传至耳畔:“娘娘竟拿自己人威胁敌人,朴不是疯了吧?”
“朴云玦告发皇子密谋造反,大义灭亲,怎是谋反之人?”这时,始终未吐一字的朴无争冷泠地发话了。
人群中冒出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我就这样被扣上了一顶“告发有功”的帽子——也不知良梓栖会如何看我。
“殿下,什么都别管,把你手中的剑架到我的脖子上,不然你们逃不出去。”我闭了闭眼,已无暇顾及其他。
“我相信你没有做过。”他缄默数秒,忽然沉声道。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肺腑之言,脱口而出,我微微一笑,转而眉心一敛,“快!别再犹豫了!”
话音落下,迎来的又是一阵沉默。我不得不一直目视前方,作出人质应有的模样,故而,我看不见良梓栖的表情。
终于,身侧的人有了动静。
然而令人措手不及的是,我没能等来脖间冰凉的触感,却听到女子的一声惊叫——甫芹寻桎梏着我的凶器不知何故松了一松,与此同时,她整个人压着我向前倾倒。
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上空响起了良梓栖惊慌失措的呼喊。我于混乱中翻身坐起,下意识地扶起压在身上的女子,挣扎着欲一探究竟。
她怎么会突然中箭?!
一支射中右肩背部的箭赫然映入眼帘,殷红的血液正在侵染着伤口处的衣料。我急忙抬头四顾,却找不到任何可疑人物。
大惊失色的良梓栖已然喊着女子的名讳蹲下身来搀扶,却被看起来像是他属下的两名将士给生生拦下了:“王爷!快走!”
我来不及看清现场的状况,一把冷冰冰的利刃却已架于脖颈。巨大的作用力将我整个人提起,拖拽着我一跃落在了马背上。我侧首目睹良梓栖被手下硬是架到了马上,左顾右盼却找不到甫芹寻的身影。
我恍然大悟:他们这是要挟持我,以确保他们的主子安全逃离,至于甫芹寻,既已受伤,带着只会成为负累,所以,不得不暂时舍弃。
可是良梓栖哪肯就此罢休,他怒斥着自作主张的部下,拼了命地想要折回去,与心爱的女子同生共死。要不是他的属下人多势众并且像他一样拼了命地阻拦,我恐怕都没机会开口一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会想办法救她!”千钧一发之际,急得无计可施的我用低沉的声音朝他吼了一句。
“驾——”与他同乘一马的将士见状赶紧两腿一夹,这才趁着他愣怔的空当策马冲向宫门。
身后,又一次杀气冲天。受制于人的我只能紧闭双眼,祈祷着这一切终将化作烟云。
七月流火,夜晚的郊外,更是寒了几分。
我被良梓栖的人马一路挟持着,终是突出重围,来到了皇城外的林子里。众将士并不知晓我是主动当这个人质的,只以为我乃朴无争口中那个告发皇子的人,故而个个都对我冷若冰霜,更有甚者恨不得往我脸上吐几口唾沫。
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我安分地坐在火堆前,很快收起了无奈的自嘲,因为我看见一脸倦容的良梓栖正向我走来。
“委屈你了。”他只说了四个字,便蹲下身来坐到我的身边,望着蹿动的火焰出神。
“我替你救她。”良久,我打破了沉默。
“……”他眉心微动,继而扭动脖颈,戚然凝视着我的眼,“能做到吗?”
“你若相信,我便能做到。”
“……我信。”
翌日辰时,我骑着马儿独自回到了北梁皇宫。
经昨个儿一战,守门的侍卫似乎已经认识了我,二话不说便放我入宫。我下了马,只身走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脑中浮现昨日种种,心中不由平添几分惆怅。
不知何故,我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也没有去将军府,而是径直来到了这里——就好像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有人在宫里等你。
如今这北梁天下,是谁在做主呢?
我必须去确认。
我壮着胆子来到皇帝的书房外,那儿的宫女太监如同往常一样低眉顺目地站着,就仿佛昨日之事未曾发生一般。
从宫门一路走来,竟一路无人拦截,这诡异的状况愈发坐实了我心中的猜测。
此时此刻在这书房之内的,当然不会是梁尊帝。
那么,难道真的会是……
我故作镇定地跨过门槛,居然仍旧畅通无阻,两侧站立着的太监就像是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这叫我反倒心跳加速,朴名慌了神。直到我加快脚步来到那个数日前曾垂首而立的地方,我那颗悬于半空的心才彻底落地。
不是高兴,不是安心,只是单纯地,证实了一个原本模糊的答案。
“你回来了。”座上之人本在翻看奏折,许是听到了有人来访的动静,他抬起头来,眼中霎时溢出了喜悦之色。
“你似乎猜到我会平安归来。”我看着那个昨日还带着面具的男子急急起身离了座位。
“我知道他不会伤你。”他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快步向我走来。
“所以你才放心地让他带着我离开。”我配合地接话。
“对。”他点点头,已然站定在我的面前,“让我看看。”他微微低头,盯着我的脖子端详了好一会儿。
“师兄,你究竟是何人?”我兀自注目于他,一句话令他关心的神色登时一凝。
“云儿。”朴无争抬起头来,凝视着我双眉微锁的脸庞,“无论今后是何身份,我都是你的师兄。”
“可我……还是想知道。”四目相对,我说得十分恳切。
“……”他凝神注视着我,缓缓垂下了眼帘,眸中似有惆怅缓缓铺开,“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言罢,两人出宫来到了将军府。府里看起来同平日并无二致,那些站岗放哨或是匆匆路过的人,看上去都越发恭敬了。我跟着朴无争径直走入他的书房,眼瞅着他走到一座屏风后。过了一会儿,屏风后突然有了声响——墙挪动了,开出了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