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登机廊桥踏上浦东机场二号航站楼的地面，程季康百感交集。十年前他从这里离开上海，虽没有到“再回首已百年身”的凄然程度，但他已深刻品尝过“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滋味。
“你还好吧？”见他神色有异，舒盈不免有些担心。他们买得直飞机票，近十二小时的航程他几乎没有入睡，至少她每次睁开眼睛睡意朦胧看向身旁，总是见他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看电影。舒盈能够理解季康忐忑的心情，正所谓“近乡情怯”，何况他要面对的局面非常复杂，他没在戴高乐机场临阵退缩就要好好感谢上苍了。
季康勉强笑了笑，“你担心我不适应时差？”他故意曲解她的问题，不想被她看穿内心的不安。
“当然，你十年没回来了。”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好吧，现在的巴黎是中午十二点，你也该起床了。”
“喂，我工作很卖力的好嘛。”季康不满地抗议，伸出手揉乱她的头发。“别顾着说我，你的脸色也不好看。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我看你醒了好几次。”
舒盈心里其实藏着秘密，间接影响了她的睡眠质量，即便身处头等舱也枉然。她没有告诉季康自己和路鸣的谈话内容，尤其是那个含义不明的亲吻。她不该记得路鸣受伤的眼神，明明被强吻的受害者是自己，反倒像是她先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她逃出会议室，慌慌张张拼命跑进电梯。等电梯门关上确信路鸣不会追来后，舒盈才松了一口气。
她曾经猜测过路鸣是否喜欢自己，那些年他持之不懈发送问候短信的行为不可能毫无意义。然而她从未放下程季康，遂刻意漠视他的努力。久而久之路鸣也不再主动联系，她以为他放弃了。
金属门照出舒盈脸上的迷惘，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她意识到他的渴望，并且强烈得令人心悸。她下意识抱住双臂摆出防御的姿势，这件事绝不能让程季康知晓，她不能在两个男人之间挑起“战火”，特别是其中一个还掌握着另一个人的未来。
舒盈镇定自若地撒谎，骗程季康路鸣找自己只是为了确认唐瑞年有没有再联系过。他果真信了她的谎言，自嘲道：“我早就告诉他艾瑞克隐居了，谁都不知道在哪里。看起来我的信用不够，他不信我。”
她的心揪成一团，为这个男人破碎的骄傲。路鸣的提议突然闪现出诱人的光泽，他说：“正好为你和季康报仇！”是的，谢希文难辞其咎。最过分的是身为油画调包事件的主谋，他竟敢在她面前装无辜！
舒盈一直拖着不敢告诉程季康自己答应了路鸣去博格克雷默画廊做卧底，免得他知道后直接拒绝回国。她原本打算在飞机上讨论这事，不过看看他一路上纠结的样子，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会儿眼看快要轮到他们去海关窗口通关了，时间所剩无几。
“季康，有件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趁他还没走上去，她飞快地说道：“我要回希文的画廊工作，已经定下了。”
这个消息像响雷一样震得他一时找不到方向，季康茫然地走到海关窗口递上旅行证。他有好几本假护照，但真正属于自己的中国护照上的签证早已过期，不得不借口护照丢失去领事馆办理旅行证回国。
许是近几年在国外被偷了护照的游客比比皆是，海关工作人员对程季康的旅行证并未提出异议，顺利得盖章放行。他收起证件走过海关，有了真正回到家的感觉。
兴奋只持续了几秒钟，程季康想起一分钟之前听到的“通知”。他猛地回身，虎视眈眈对着刚走过海关窗口的舒盈，他是个聪明人，立刻猜到背后必有蹊跷。
“你和路鸣谈了什么？”他问得直截了当。
舒盈心虚得打量他的脸，嗯，面色相当凝重，这一关不好过啊！她叹了口气，把路鸣的怀疑和请求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但隐瞒了对方要挟自己的部分。“我只要找机会把U盘插入希文的笔记本电脑就行了，很简单。”
“不是简单复杂的问题。”季康频做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约定过为了星彤不会回避谢希文，可我知道你心里很抗拒，你绝不会主动揽下这种事。”精致的五官笼罩在悲伤色彩之下，他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路鸣是不是提了和我有关的交易？”
“没这回事，你想多了。”舒盈迅速否认。她的潜意识不想让程季康知道路鸣用他的自由作为要挟。十年前一个好朋友背叛了他，现在他又被另一个朋友当成了筹码，这样的人生对于他来说未免过于残酷了。她不忍心拆穿真相，继续用谎言自我辩解：“我答应帮忙是为了正义。”
俊美无畴的男人冷冷一笑，对她的“烂”理由嗤之以鼻。“你怎么舍得让袁星彤失去依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击破了她的伪装。“路鸣用我的自由要挟你了，是么？”他甚至不等她回答，自己先给出了答案，“只有关系到我，你才会放弃星彤。”
舒盈仰起头叹气，有时候她免不了抱怨他对她的深刻了解，使得每个谎言都无所遁形。行李转盘开始启动，提醒她时间在一分一秒不断流逝，他们马上就要面对现实了。
“我承认，你说得没错。”既然骗不了他，唯有说出真相让他自己做选择。
季康愤怒地骂了一句脏话，看他的模样若非已经回到了国内，肯定会冲到ICPO找路鸣算账。对于舒盈，他则满心歉疚，“对不起，我连累你了。”他轻信了友情的力量，实际上他们之间相隔了十年岁月，早已沦为记忆里的陌生人。
“我心甘情愿。”舒盈的眼睛盯着行李转盘，轻松的口吻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揽住她的肩膀拖入怀中，侧过头亲吻她柔滑的发丝。“舒盈，别这样对我，不值得。”
“我唯一想共度余生的人就是你，只要结果是好的，一切都值得。”舒盈闭上双眼享受在他怀抱里的安宁与满足。等到他们走出机场，命运的狂风暴雨将再一次扑过来，她无法预测将来会不会后悔，眼下只有奋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