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得飞快,夏天又一次降临人间,七月的伦敦迎来了温布尔顿网球决赛。2017年又是属于费德勒和纳达尔的,两名老将分别拿下了澳网冠军和法网冠军,无数球迷翘首盼望他们能够在网球圣殿的温布尔顿再次会师男单决赛。无奈纳达尔爆冷无缘八强,最终只有费德勒挺进了决赛。
舒盈窝在寓所的沙发上,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一天里的这个时刻,她所在的位置刚好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她半躺着,畏寒的身体感觉到暖意在流淌。
离开香港回到上海,舒盈短暂逗留了几天,然后飞回伦敦。只有这个地方没有程季康留下的痕迹,让她不用时时刻刻睹物思人。
她苍白憔悴,短短几天瘦了一圈,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离魂。舒盈回到伦敦后第一次光顾爱玛的咖啡店,她的样子吓了爱玛一大跳。
“舒大师,你还好吗?”爱玛记得她的习惯,送上清咖啡和蜂蜜馅的羊角面包。
她一点儿都不好!舒盈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有点贫血。谢谢你,爱玛。”
爱玛知道她不会多说什么,叹息一声回到柜台。舒盈看起来就像时日无多,而她的神情也透露出几分生无可恋的意思。
确实,这个世界对于舒盈来说,仅剩下父亲这一牵挂。她拒绝了所有的工作邀请,除购买生活必需品和探望舒建华,几乎不再出门。
一直到七月,当悲伤沉淀到心灵最深处,舒盈的情况终于好转。她恢复了正常体重,投递简历给自己看得顺眼的艺术工作室,逼迫自己走出公寓融入人群。
外面的世界很糟糕,但不管怎样,生活总要继续。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舒盈从沙发起身,走到房门口通过猫眼观察外面——是DHL的送货员,她打开了门。
“克莱尔・舒?”送货员指着门口摆放得一块长方形物体让她签收。她签完名字,疑惑地抬着它进了门。
根据尺寸推测,应该是一幅画。她一边撕开外面包裹的保护套,一边思考谁会快递油画给自己?难道前几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自己又去那个油画复制品网站下单了?
割开裹住画框的白布,梵高《夜幕下的咖啡座》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舒盈眼前。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咖啡馆黄色的雨篷和桔色的灯光占据了整个画面中心,这幅画惟妙惟肖模仿了梵高的笔触、色彩和想象力,在她认识的人里唯独一个人有如此天赋。
法国南部有个名叫阿尔勒的小镇,1888年5月到9月,梵高住进了兰卡散尔咖啡馆。这家咖啡馆因为通宵营业,又被称作“夜间的咖啡馆”。梵高说过:“一家咖啡馆的外景,有被蓝色夜空中的一盏大煤气灯照亮的一个阳台,与一角闪耀着星星的蓝天。我时常想,夜间要比白天更加有生气,颜色更加丰富。”
这是程季康给她的留言,舒盈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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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伦敦到巴黎,再从巴黎到阿维尼翁,最后从阿维尼翁坐快车到达阿尔勒,舒盈花了六个半小时抵达最终目的地,时间是晚上七点三十五分。七月的欧洲差不多要晚上十点左右天色才会暗下来,梵高画笔下的煤气灯此时还没被点亮。
这家咖啡馆已改名为“梵高咖啡馆”,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早已将此变成了朝圣场所,咖啡馆内外都坐满了人。舒盈从外走到里,再从里走到外,没有看到程季康的身影。
会不会是我的误解?舒盈垂头丧气走出咖啡馆。思念过于沉重,微乎其微的线索她都不愿意错过,万一呢?
“你在等人?”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那么近,宛如咫尺。
舒盈抬起头,她看到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程季康站在她的面前,活的!
“混蛋,你居然没死!”她扑进他怀中,抡起拳头捶打他的胸膛,又哭又笑。
季康无奈又宠溺地笑着,任由她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你这是开心还是生气?”他促狭地问。
舒盈恨恨地咬了咬牙,“当然是生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活不下去呢?”
“你一定会振作起来,为了你爸爸,你也会活下去。”黑色瞳仁里有欣赏、骄傲,他为自己爱着这个女人无比自豪。“但是我不一样,我必须‘死去’才能重生。”他不“死”,路鸣不会轻易放过这枚棋子,袁星彤也不能用“恨”原谅自己犯下得过错。
舒盈回想当日情形,很快明白他的用意。“你怎么做到得?”当时她虽然昏迷着,不过后来看了新闻报导加上录口供,她多少了解一些情况。程季康和袁星彤坐出租车跟着谢希文到了港口时,希文已经连人带车冲进了海里,季康毫不犹豫跳入海中救人,同时吩咐司机立刻报警。舒盈浮上来时被渔民捞了起来,很快海上搜救队也到了,他们发现了希文的尸体。
“我游出了几百米,被一艘渔船救了起来。本来我想和你会合,可是警察来了,我知道路鸣很快也会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决定,打算以“死”换回真正的自由。“我很抱歉,让你哭了那么久。”更多细节他不便让她知道,他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为自己提前准备好退路。
“鬼才会为你哭!”舒盈不好意思承认日日以泪洗面,反唇相讥。
季康耸了耸肩,她的小小抵抗令他满心欢喜,这证明她心里还有他。“是啊,不值得为我这样的人掉眼泪。”他拉着她的手离开咖啡馆,两人手牵手走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路边的房子依旧是油画里的模样,似乎时光停在了1888年。
“那个,那个是气话。”她嗫嚅着,羞红了脸。“我当然会为你哭。”
他凑过去,轻轻吻她的脸。他的嘴唇柔软温润,触感真实。“我知道。”
季康带着舒盈走过市政厅,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左转右转,最终在一栋古旧的建筑物前面停下了脚步。“我就住在这里,陪艾瑞克度过了最后一个月。”
“唐叔……”她开口说了两个字,忽然觉得不妥,唐瑞年是她的师父,事实无法抹煞。“师父他,走了?”
季康沉痛地点了点头,他打开门请她入内。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没人猜到唐瑞年选了一个热门旅游城市隐居。阿尔勒因为梵高举世闻名,特别当城郊外的向日葵花田到了花期,游人如织。
舒盈站在门廊,迅速扫视四周。这栋房子从外观看颇有年头,内里却经过重新装修,见不到老建筑的陈旧与污浊。
“跟我来。”显然参观这栋房子并非程季康的目的,他另有所图。舒盈跟上他的脚步,走进楼梯侧面的房间。
房门打开的一瞬,舒盈失声惊呼,不敢相信眼睛所见。房间里挂着大大小小的肖像画,无一例外皆以女性为主角。无数艺术大师的杰作在这个房间里集中呈现,有达・芬奇的《列支敦士登的妇人像》、拉斐尔的《圣凯瑟琳》、乔尔内尔的《沉睡的维纳斯》、鲁本斯的《海伦娜》、;伦勃朗的《花神》、罗塞蒂的《窗前的女士》、雷诺阿的《达威尔小姐像》、委拉斯贵支的《镜前的维纳斯》、马蒂斯的《戴帽子的女人》、提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舒盈当然清楚这些真迹都被妥善地珍藏在各个美术馆中,她们绝无可能同时出现在唐瑞年的房子里,令她震惊得是画里所有的女人都拥有同样一张脸——她的母亲方雪莹。
“你的母亲是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季康的语气里有一抹淡淡的哀伤。“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直到你的父亲带着《独自喝酒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从角落里拖出一个画架,一把掀开蒙在画板上的白布,毕加索蓝色时期的画作《独自喝酒的女人》出现在舒盈面前。
她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这幅画了。舒盈做梦似的走上前,微微颤抖的手指从精美的画框上滑过。程季康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们故意接近你的父亲,想找机会偷走这幅画。他没想到青梅竹马的女人爱上了你父亲,他输光了所有。”
“我知道。”舒盈的回答出乎季康意料,他眼神疑惑,不解她从何得知的秘密。
舒盈走到墙边,凝视最近一幅肖像画里的女人。这幅画模仿了夏凡纳的《希望》,身着白裙的方雪莹优雅地坐在荒野废墟上,手中握着一株橄榄枝。她的母亲,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她在临终前告诉我隐瞒了十几年的秘密,她要我好好守护那幅蓝色毕加索,说那是她和爸爸的象征。”舒盈凄然一笑,“我让她失望了。”
“艾瑞克让我转告你,他很抱歉。”季康也走了过来,站在舒盈身旁。“但他不后悔爱过你的母亲。”
那个男人用一生爱了一个女人,他用一幅又一幅大师的杰作怀念她,却只为她画过一幅真正意义上的肖像画。也许在唐瑞年看来,自己的笔触对她终究是亵渎,唯有大师级别的画作才配得上方雪莹的容颜。一时间,程季康与舒盈皆静默无言,被唐瑞年深沉的感情触动了心弦。
深情如斯,诚惶诚恐。不管他后来做过什么,他对方雪莹的感情无可非议。
沉默许久,程季康转头看向舒盈,俊美的脸庞带着一抹浅浅的笑。“你找回了这幅画,终于可以结束了。”
舒盈抬起眼睫,若有所思看他半晌,缓缓说道:“不,才刚刚开始。”
弦外之音,他心领神会。程季康伸出手臂将舒盈拥入怀中,性感薄唇俘获她的唇,送上久别重逢后第一个吻。
“舒盈,让我们重新开始!”
2007年那个炎热夏日里停摆的时钟,十年后重新与时间共舞。滴答,滴答,滴答……它的声音,你听到了么?
ps, 当我写到这里,这个故事终于画上了句号,感谢你花了大半年时间看完这五个人十年的纠葛。在这个故事里,我想写得其实是“嫉妒”,这是一种能让人走向极端的情绪,放在这里,他们每个人都曾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嫉妒同伴,因此谁都不是真正无辜。希望在我写给你看得这个故事里,你能看到人性的复杂。
当你看到这里,2017年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天。于我,这是悲伤的一年,它将会在记忆里占据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于你,我衷心盼望你会因为这个故事记住这一年。
2018年,祝我们都能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