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2007年温布尔顿网球公开赛男单决赛正式开始。作为网球运动史上最古老及最具声望的赛事,无数球员梦想在温布尔顿登上荣誉巅峰。然而,竞技体育的残酷与人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通往成功的道路躺着数之不尽的“尸体”,被历史洪流毫不留情地吞没。
舒盈盘腿坐在地毯上,心情沮丧得好像费德勒已经输掉了比赛。她和程季康一样押注瑞士人夺冠,现在即便有“我们站一边”的认知也提不起劲头。舒盈一心巴望比赛快点结束眼前这群人赶快消失,好让自己彻彻底底哭一次。
二十多号人聚在家中,随便哪个角落都能见着熟人的面孔,导致舒盈不得不强忍悲伤,若无其事回到人堆里坐下。她张大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表面看来无比专注,其实心思早已不知飞往何处,一点儿都没看进去。
程季康,你才二十岁,你到底发什么神经现在就决定要和谁结婚!舒盈恨不得摇着那个家伙怒吼,她握紧拳头,指甲刺痛了掌心。
理智在一旁冷冷提醒她:如果他求婚的对象换成你,你会骂他神经病才怪。舒盈闭上眼睛,把满眶热泪强行逼回去,没错,她的愤怒只不过因为他的新娘不是她。
伦敦下午时间两点,中心球场座无虚席,阳光热情地亲吻着草皮和每个人的脸。决战中的两人一袭白衣,丰神俊朗英姿勃发。他们正处在最好的年华,面前是最棒的对手。
程季康拉着袁星彤的手悄悄走了进来,电视里传来万里之外来自中心球场的掌声,大家的注意力集中于将要开始的正赛,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季康低下头,贴着星彤的耳朵说道:“现在宣布么?”
她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回答:“不要打扰大家看球,赛后再说。”
掌声渐歇,赛场内鸦雀无声。客厅里亦如是,众人仿佛身处中心球场,与现场一万五千八百名观众一起凝神屏息。这种时候,任何与比赛无关的话题显然都是不受欢迎的。
偏偏,程季康正是我行我素的人,或者说从出生他的血液里就自带“标新立异”的因子。只见他勾起嘴角坏坏得一笑,高声说道:“诸位,我要宣布一件事。”
他的声音打破室内的宁静,就好比裸奔者突然闯入中心球场,引得众人嘘声连连。袁星彤见势不妙,拼命拽住程季康的胳膊,试图阻止他继续发言。
除了舒盈,谁都猜不到他要宣布的内容。她望了望不远处那个笑容张扬的男人,心碎地垂下了头。一旦当众宣布,这件事连转圜的余地都没了,除非接下来的两年当事人情断爱驰自个儿分手,否则任何人介入都会被视同不光彩的“第三者”。
暗恋好朋友的男友,在舒盈的人生中已经算是非常“出格”的行为了,所以她犹豫许久始终不敢捅破这层纸。如今,既然他们口头互许了相守一生的承诺,大家理所当然会认为他们是“未婚夫妻”,舒盈自认脸皮尚未“厚”到敢撬别人的未婚夫,喜欢程季康这件事从此成为尘封的秘密,永不许见天日。
“抓紧时间,要么就别说了,不要妨碍大家看球!”某个方向传出不满意的抗议声音,一时大家纷纷响应,要求程季康立即退场。
他回头看了一眼屏幕,纳达尔回球下网,费德勒在自己的第一个发球局里连得两分。“放心,没有四个小时分不出胜负。”他自信地笑笑,劝众人稍安勿躁。袁星彤一脸无奈,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劝阻程季康,索性由着他折腾了。
“季康,有话快说,今晚的主角是屏幕上那两位。”身为网球部长,谢希文不得不出声提醒好友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同时隐晦地发出警告。倘若接下来季康宣布的消息不够劲爆惹了众怒,别指望他出面收拾烂摊子。
“我和星彤决定毕业那天举行婚礼,你们都是见证人。”眼看脾气最好的希文都坐不住了,程季康不再卖关子,爽快地告诉大家自己刚才求婚成功了。
这个消息的确足够劲爆,一时间程季康与袁星彤成为最火热的焦点,口哨、尖叫还有掌声不绝于耳。舒盈抬起头,耳膜自动屏蔽了令主人伤心的声音,但眼睛逃不开令她伤感的画面——在众人的起哄下,程季康和袁星彤甜蜜地拥吻在一起。
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舒盈告诉自己要忍住悲伤,今晚必须熬过去!
她飞快地爬起来冲到男女主角面前,做出极度夸张的表情,开心地大叫:“天啊,好意外哦,我快被你们俩甜死了。”说着,她一把拥住星彤,一迭连声道:“恭喜你,星彤!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要做伴娘的。”谎言有毒,伤了舒盈的唇舌,口中的苦涩宛如一条蜿蜒扭动的蛇,一路滑下心脏最深处。
袁星彤笑起来像春风那样温柔,精致小脸深刻演绎“感动”的表情。她用力回抱舒盈,“谢谢你,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言为定。”
目睹“姐妹情深”这一幕的程季康回想起袁星彤为了送给舒盈的生日礼物吃过的醋,不禁对女人之间的友情产生了新的认知。轻轻一笑,眉梢眼底俱是不屑。
舒盈演完自己的戏份,从舞台中央功成身退。她再一次藏身人群,在众人为费德勒和纳达尔每一个精彩的会合欢呼呐喊时,静静地品尝失落感。
肩膀传来轻微弹力的震动,舒盈茫然转过头,发现谢希文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他的手按着她的肩,想来方才叩击自己肩膀的人正是他。
舒盈的眼睛里挂着“问号”,希文笑了笑,轻声道:“饮料就快见底了,还有没有存货?”
她回过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示意希文跟着自己走到客厅外面。“我估算过,四个小时的比赛应该没问题的。”她不解为何饮料消耗如此之快。
“某人宣布喜讯后大家庆祝了好几轮。”希文看她的眼神略为古怪,似乎在研究为何她没留意刚才的热闹场面。舒盈尴尬地笑笑,摸着鼻子解释:“啊,我在替费德勒紧张呢,没注意别人在干嘛。”
她的解释苍白无力,再加上一脸故作镇定的心虚模样,怎么看都“心里有鬼”。谢希文之前便怀疑舒盈对程季康抱有不一样的“友情”,这回算是找到明证了。
“哦,怪不得。”他总会想方设法为别人保留颜面,不像路鸣常常让人下不了台。“附近应该有便利店,我们去买饮料吧。”
“好,我去开车。”她正好借此机会让自己暂时远离客厅里的那一对,爽快地应承。一群人里唯独她考了驾照,理所当然出任司机。
希文面露犹豫之色,不放心地追问:“你喝了多少酒?”
“一瓶啤酒。”舒盈莞尔一笑,“这几条路饭店不多,警察不太会过来查酒驾,你大可放心。”
“舒盈,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希文摇头苦笑,叹息道:“我担心的是行车安全,喝酒之后本来情绪就容易失控,再加上季康和星彤这事……”他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没关系,他们的事对我没影响。”舒盈兀自死撑,坚决不要和程季康牵扯到一起。若不是自信感情经得住两年时间考验,程季康不会贸贸然向袁星彤求婚。他既然认定了要共度此生的人,又何必再惹是非。
谢希文的眼神温柔如水,他悠悠长叹一口气,慢慢说道:“有种喜欢叫做成全,只要她幸福,我怎么样都可以。”
舒盈大吃一惊,下意识望向门廊观察有没有人突然出现听到他说得话。确定无人躲在阴影里偷听,她马上拽住希文的胳膊径直朝外走,心头飘过几缕类似“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情绪。想不到优秀如谢希文者,竟然同样深陷“暗恋”困境,只怪他们的对手太强大。
两人很快远离了主屋,舒盈停下脚步回望身后的灯火通明。眼泪,在面对同病相怜的伙伴时,终于掉落下来。
“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她有感而发,心酸地边哭边说。
希文伸出手将她拥入怀抱,安慰地轻抚她的后背。然而他自己却抬起头仰望深黑色的天空,让她看不到他的脸。“输给程季康,我心服口服。”他的声音波澜不兴,“和网球一样,有些人实力不在同一等级,你拼尽全力依然赢不了。”
“那,怎么办?”舒盈离开希文的怀抱,带着浓浓的鼻音,时断时续的抽泣。
谢希文低下头看着舒盈,云淡风轻的浅笑喻示他已然“放下”,至少他不像她那样难过了。
“当然是,放过自己。”他淡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