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桑榆的形态着实有些奇怪。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静坐在床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床单,对周遭的一切声音不闻不问,像是游离在现实之外一般,无论谁同她讲话,她都无动于衷。
身为心理医生,霍城昀对她这种状态已是见怪不怪,他记得有一年,沈桑榆也是这种不愿意跟任何人说一句话只愿意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状态,如同六七岁的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不言不语,不悲不喜,静默地仿佛没有灵魂。很多和她类似的病人在受到重大的刺激之后,会选择这种封闭内心的方法以保护自己,没有人能走进去,她也绝不会轻易出来。
霍城昀轻轻关上病房门,安慰宋美戚道:“阿姨,您也不需要太担心,以前更艰辛的时候桑榆都经历过来了,这次她也一定能走出来的。”
宋美戚一脸悲戚地扶额,沈桑榆自打出生后便多灾多难,先是失去父亲,得了轻微的孤僻症,后来又因精神状况产生严重幻想,那个时候霍城昀告诉她,桑榆的病情控制地很好,她竟一度以为桑榆已经痊愈,谁想有些病根子落下了就是落下了,表面的完整也无法取代内里的溃烂。
“阿姨您这一天一夜的也累了,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桑榆这边我来守着。”
宋美戚摆了摆手,仿佛身上的力气被抽空了一般,扶着边上的墙壁,她看向病房内的女儿,心里疼得像有千根刺在扎一般。
顾西蒙从远处而来,步伐如风,走至门口,手刚触及门把手,便被宋美戚飞快地拂过,宋美戚憎恶地说道:“你害她害得还不够惨?你怎么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
顾西蒙不自觉地拧起眉,二话不说,推门而入,直走到沈桑榆面前,沈桑榆依然低着头,对方才门口产生的冲突充耳不闻,她白着脸,手指静静地在床上比划着什么,他紧紧地盯着她,眼里终于显现出波澜,那是冰山一角崩塌般的决裂,是死水浮起的涟漪,是多年来感情几无起伏的顾西蒙第一次露出隐忍的真实情绪。
“沈桑榆?”他轻轻唤了她一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能听见我说话吧?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难道你准备一辈子躲在自己那个沉重的龟壳里?”
顾西蒙的语气很淡然,至少让人听着是这种感觉,然而那股有力却清晰地传达到了霍城昀耳里,霍城昀看到沈桑榆在床上比划的手指轻微的一顿,胸腔里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始终只有顾西蒙一个人,才能走进沈桑榆的心里去,即使此时此刻的沈桑榆连神智都未必清醒。
“顾西蒙,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女儿说这些话?始作俑者不是你吗?一切病因的源头不是你吗?没有你她何至于变成这个样子?她的病早几年就治好了,就是因为又见到你,病情才又开始反复成了这副模样!你看够了?高兴了?你还不给我滚?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宋美戚摒弃了往日的优雅,对顾西蒙破口大骂,很难想象,这个时候指着顾西蒙的鼻子喊出滚字的女人会是在商界被人看做是优雅的代名词的宋美戚。可见人被逼到了一定份上,总是会现出原形的。
顾西蒙轻巧地回过头,一字一句地纠正她:“宋女士,首先,沈桑榆的病我并非根源,就算这次没有见到我,她的病也依旧没有被治愈,你,包括她自己,对她的病情都采取了自欺欺人的想法。其次,既然你们都认为她是因我才变成这样,那我更有责任留在这里直到看她康复为止,所以,我不会滚,而你,随便。”
霍城昀简直要在心里为顾西蒙点一万个赞,这就是顾西蒙,他从不随波逐流,从不因为他人的话改变自己的主意,也从不把自己放在太高或太低的位置,他面对宋美戚的时候,那抹骨子里的傲气不卑不亢,直接秒杀了宋美戚的所有气势,看宋美戚被他这番话气得直发抖却又无力反驳,就可以知道没有人能左右顾西蒙,任何不堪入耳的恶言恶语都不会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因为,他根本不care任何人。有时候啊,霍城昀真是羡慕他的我行我素,自我主义。
“把宋美戚气走了,你不怕她以后找你更多麻烦?”霍城昀看着宋美戚气得脸色铁青的离开,冲顾西蒙勾了勾唇角。
“难道现在还少?”顾西蒙挑眉,嘴角咧开一丝笑,偏偏眼神里却又无端端的落寞。
霍城昀闭上眼,仰头靠上身后的墙,“不用担心,桑榆只是还没回过神来,我看过她的病理报告,问题不大。”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担心了?”
“顾西蒙,别装了,我们这么多年朋友,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那岂不是太侮辱我们的关系了。”
霍城昀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玻璃碎响忽然从病房里传来,两人几乎条件反射地同时从长椅上弹了起来,只见沈桑榆一手仍在床上,另一只手悬在边上的半空中,呆呆地看着刚刚被自己碰落到地上的玻璃杯。
霍城昀快步到她身边,轻柔地问:“渴了?”
沈桑榆照旧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没有霍城昀这个人一般,又慢慢地缩回了手,她现在就像是一个七八岁患有孤独症的孩子,眼里全是对陌生世界的恐惧和抵触,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也害怕和陌生人接触,这样的病症,纵使对症下药,要得到改善也不是件易事。
霍城昀又重新拿了个水杯倒满水递到她手里,她突然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一个拂手打掉了他递过来的玻璃杯,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一道无形的结界,她眼里的不安像暴风雨一般冲击着霍城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