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桑榆托着下巴,无精打采地搅拌着桌上早已冷却的咖啡,目光却亮澄澄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侧影发呆。
这个时候刚过用餐高峰,餐厅里并没有什么人,那桌的距离离她不远,刚巧能听到他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从那边传来。
仿佛像是大提琴低沉的琴音一般,他的声音低醇浑厚,不知不觉便添上了一层好感。
沈桑榆曾听人说过,声音和相貌有时往往成反比,但是这句话用在那个男人身上显然不合理,他的侧脸嵌着顶上微弱的橘黄灯光,温和地能溢出水来。
他们的谈话似乎无疾而终,他的声音伴着一丝丝愠怒传来:“请你转告她,我能做的只有如此,请她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和彼此有牵连的心情和她是一样的,失陪。”
坐在他对面身穿正装的女人一时间脸色惨白,沈桑榆只瞄了她一眼,便立即起身跟着他的脚步而去。
这个地势极高的山城坐拥天然美景,拥有几百年的丰厚历史,随处可见睡懒觉的猫、摇着尾巴招摇过市的狗,安静地宛如半空中的天堂。
她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跟在后头,眼见他在一个转角处忽然转了个弯不见身影,急忙匆匆地赶上去,没想到一个转弯,立刻被人生擒,那人力气极大,抓着她的胳膊反剪到身后,将她狠狠压在了墙上,谨慎地眯起眼睛厉声问道:“为什么跟踪我?”
沈桑榆半张脸被迫贴在石灰墙上,手被他抓的生疼,但仍不输气势地说道:“这路你买下了?你走得,别人就走不得?”
“你不必虚张声势,我对你这种女人没什么兴趣,你不必花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他放开她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沈桑榆气得半张脸都红了,急得拦住他的去路,气势汹汹地问:“你跟我说清楚,什么叫我这种女人?我是哪种女人?”
他深邃的眸光将她自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随即勾起一个讥讽的笑,绕过她正欲走,忽而被她一声叫唤生生止住了脚步。
“顾西蒙!”
狭窄的巷子里,日光从外折射进来,挡在她的身影之外,他双手炒着兜,侧身淡漠地盯着她看,许久才张了张嘴,声音忽然变得沙哑而疲惫,“你是谁?”
沈桑榆得意地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纸来,那纸被她小心地折叠起来,又小心地展开在他面前,笑嘻嘻地问:“这是你吧?呐,我没认错人吧?你是顾西蒙吧?”
她说着,指了指右下角的三个字,一脸笃定地势在必得。
谁知他只淡淡地扫了眼画中人,不疾不徐地吐出四个字:“你认错了。”
沈桑榆愣了足有三秒,怎么可能?那张脸明明和画里的人一模一样!他为什么不承认?
他走得没有一丝迟疑,沈桑榆怔怔地立在那里,想起那天在这个山城偶遇他时的兴奋,那种梦中人突然走到自己面前的现实让她欣喜若狂,转眼间却又烟灰湮灭。
大约是从十七八岁那会儿起,她总是会无端端地梦见一个人,一个男人,他那双仿佛可以承载着大海的眼睛像一个无底的溶洞,一次又一次地拨动着她的心脏。梦里的那个男人有宽阔的怀抱和英挺的背影,还有一张中西结合嵌着深邃五官的脸。
那么多年,她在梦里和他遇见一次又一次,她怎么可能认错?!
天色渐暗。
沈桑榆坐在便利店的窗口,目光直直地盯着对面的画廊看。
两年前,顾西蒙来到这里开了一间画廊,两年间客源不断,这个有着欧洲小镇风格的山城人都知道,城里住着一个画家,画得一手好画,只是艺术家或许多有怪癖,比如顾西蒙,白天的画廊必定闭门,直到傍晚才开门营业,且最多只有三个钟头的营业时间,以至许多想找他作画的顾客只能敲准时间上门。
顾西蒙开设这间画廊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和一个小小的渺茫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希望。
沈桑榆见画廊开门,立刻跳下凳子,马不停蹄地冲到了对面,画廊上的风铃迎着风叮叮咚咚地响着,春天山城的傍晚宛如一道宁静的光。
顾西蒙见到她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
“你为什么不承认呢?你不就是顾西蒙?”她撇开他一脚踏入画廊,壁上的几幅画,署名赫然便是顾西蒙。
顾西蒙双手抱胸倚在画廊门口,分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沈桑榆忽然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死灰一般的安静,完全……好像没有生气的一个人。
“我为什么要向一个陌生人承认我是谁?你又是谁?拿着一副莫名其妙的画像不远千里的认亲还是追债?情债?抱歉,我真的不认识你。”
沈桑榆眉开眼笑地扯开唇角,“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好。”
顾西蒙眯了眯眼,径直走向后头的作画室,咔擦一下,锁上了门,沈桑榆被留在外头,但她心情依旧异常爽朗,因为……他居然没有把她赶出去。
顾西蒙所在的这家画廊位于山城的主干线,这条小道贯穿了整个山城的商业街,地理位置极佳,一到晚上,原本静谧的山城顷刻间变成喧闹的夜市,路中央摆满了各种特色玩意儿和小吃,路两边则大多是露天酒吧和咖啡馆。
夜市一开始,顾西蒙准时闭门,沈桑榆跟着他来到一家装修别致的特色酒吧,她当然没有那个胆量跟他同坐一桌,于是找了就近的位置,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刚坐定,女服务员立刻娴熟地上酒,还不忘朝他攀谈几句,显得两人有多熟络似的。
沈桑榆正看酒水单,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抬头,见前面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进来时顺手顺了餐桌上的餐刀,尾随另一名女顾客进了酒吧里头。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又觉得是自己多心,然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怎么都无法安心。她索性扔下酒水单,朝里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