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我不是早起的鸟儿,但我正学着早起。黎明的平静每天都让我怀抱着一切终将回归正常的希望,然而,就像薛定谔的猫,要想知道实际情况,我不把头钻出箱外是不行的。用过早餐也换好衣服以后,我打开手机。虽然希望平静的时刻能再久一点儿,却也急着了解情况是否有所改变。
有一则信息特别吸引我的注意,不过它差点儿埋没在数百封短信和数十则链接请求之中。每天都会累积出这么大的量,代表情况仍然很疯狂,我也依旧处于众人的注目中心。
既然如此,我就要来利用这股注意力。
我对每一个新的电话号码,还有过去七天收集到的许多“这就是我”网页,大肆广播我的每周信息。多数人大概会置之不理,但希望有一些人不会。
亲爱的全世界:
为了赚钱,“试胆任务”让我在进行任务的时候差点儿死掉。
他们以为虐待玩家不会有事,以为没有人真的在乎,以为没有人找得到他们。他们错了。
他们躲不了的,没办法躲过我们全部的人。
所以,利用你所有的电脑技巧,利用你朋友的电脑技巧,把这些混账揪出来吧。
这是我给你们的挑战!
送出信息后,我收起手机,等明早有能力应付时,再来查看短信。服装设计课的老师说我是个仇视新奇发明的反工业化分子,我说这是为了保有清明的思考。
我把头发梳成马尾,走向车库。从现在起到十八岁拥有投票权以前,我每个晚上和每个周末都不能出门,不过一周倒是有三个早上可以去运动。我上了车,开车到本地步道,一辆实用的灰色富豪正在那里等我。
伊恩穿着运动短裤和T恤,露出晒成古铜色的四肢,在车旁做股四头肌的伸展操。因为定期出来健身约会,我也晒出一身浅褐肤色,并认定二头肌会是一件迷人的时尚配饰。
我走到伊恩面前,先和他长长一吻,然后才在路边踮起脚尖,伸展小腿肌肉。
“可能找到一个了。”我说,意指早先在手机上收到的信息。
“盖伊还是盖尔?”
“盖尔,如果脸部辨识软件没错的话,她的本名是乔丹。”
伊恩泛起一个微笑:“赞喔,汤米。”
汤米向我深深地道歉,赢回我保持戒心的友谊后,在我对“试胆任务”的抗战中充当先锋,提供我相当大的助力。我相信他真的不晓得事情会变得那么极端,那晚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欠缺深思熟虑,做出有违平日性格之事。
我和伊恩走到步道旁一棵树前,抵着树干做了更多的腿部伸展操,之后便开始用一种轻松的步调跑步。任务后的第一周,我们的晨间慢跑不断遭到窥视人的突袭,他们为了诡异的点数系统偷拍我们,连我车子的保险杆上,都被汤米找到一个全球定位系统的追踪装置。
警察的帮助不大,他们说证据不足。其他玩家坚称枪是塑胶制的,饮料则是果汁。我相信“试胆任务”一定给予某种补偿,他们才会撒下如此弥天大谎。至于那个闯入贞爱立约承诺人活动的卑鄙投资人,警方一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我们正在反击。许多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人对我们透露了一些事,其中一个窥视人甚至在头奖回合捕捉到主持人短暂片段的影像。尽管那是视频中的视频,画质奇差无比,汤米仍尽可能清理杂质,好让面部辨识软件能与网络上其他数百万个影像进行对比。当然,盖伊和盖尔大概与我们其他人一样,只是受雇来娱乐大众。不过只要他们能针对任务老板的身份提供一些线索,就很值得我们追踪下去。
我和伊恩慢跑经过一丛金银花,它的芬芳弥漫在步道上,承诺我们夏天就在不远处。我深深地吸了口花香,接着却往后跳开。一个瘦巴巴的男子从下一棵树后冲出来,用相机对着我们。
伊恩在男子的面前遽然停下脚步:“老兄!你用不着埋伏。如果你问我们能不能拍照,我们会让你拍的。”
此话不假,因为我们学到一条有关名声的有趣规则:大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些想出名想疯了的人。所以我和伊恩特别注意,只要有人要求,就摆姿势供人拍照。希望大家越常看到我们,对我们就越失去兴趣。
但这家伙没有问。所以他会得到一个惩罚。我和伊恩抽出各自的手机,拍摄我们的窥视人。
他用双手挡在脸前:“你们在干吗?”
伊恩扬起嘴角:“这是为了一个名叫‘看看有谁在跟踪’的新网站拍的。笑一个。”
那人咒骂着跑开。这次的效果比平常还好。我依然没有摆脱那部镜头很烂的手机,所以拍到的视频大概又晃又糊。不过比使用蹩脚摄影器材更糟的事多得很。
在步道上跑了一点六千米后,我们在一个木头长板凳前停下来。伊恩拉我坐到他的大腿上,给我一个温暖又甜滋滋的吻,可是我忍不住扫视周遭的树木,纳闷我们是否真的在独处。
我和伊恩尽可能在晨间的约会得到较多的隐私,然而不管是在他家还是我家,这都是个痴心妄想。即使我们把车停在最偏远的位置,仍会被镜头“哐当”一声撞上车窗的白痴们打扰。也难怪那个名叫艾比盖尔的玩家会逃走,在维吉尼亚的偏远地带滞留一个星期。我虽然很想让“试胆任务”停播,却有很小一部分的我私心盼望,这个周六他们会如期展开下一届任务,好让大众的注目焦点转移到新的一批玩家身上。我知道,这是个很糟糕的愿望。
两个慢跑的人经过,我和伊恩也站起来继续。看来这会是个阳光满满的晴朗日子。或许午餐的时候,小西和我可以找摄影社的人到户外拍她的面部特写照。我现在也利用晚上空闲的时光创作更多作品。去他的“试胆任务”,我们会靠自己的力量实现梦想。
好快,健身时间结束了。我和伊恩缓缓长长地吻别,再分头各自上车。驾车离开时,我注意到车内的味道很像餐馆,仿佛有人在车上吃过培根。气味是从通风口传进来的吗?我窥看了一下,确定没人躲在后座。尽管如此,我的肩膀仍微微打了个哆嗦。这股惶惶不安的感受会有远离的一天吗?
回到家时,爸妈带着松了一口气的微笑迎接我。每次我出去跑步,他们就会这个样子。我知道要给我这一点儿小小的信任对他们来说极为不易,所以我也会尽全力赢回他们的信赖。不过对他们坦承参加“试胆任务”的事,倒是造成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他们因此看到我有多想活下来。我想他们终于相信车库事件只是场意外。幸运的话,他们或许会对我的刑期网开一面,容许我下个月和伊恩一起参加人道家园的活动。
老妈指着走廊:“你订购了什么吗?我去替植物浇水时,在外头发现那个东西。”
我在存大学的教育基金,哪还有购物的预算?!我望向前门附近的桌子,发现上面放了一个包裹。快递现在送东西来也太早了,不是吗?或许它昨天就在外头了。回邮地址是用烫金的字体印出的一家纽约高级百货店名,邮戳也是纽约,所以不太可能会是炸弹。好啦,我又神经过敏了。
我打开盒子,在一堆可分解的环保包装材料中找到一个内盒。里面是一个天鹅绒袋子,上头有我在网络上盯着瞧了许久的设计师商标。我用颤抖的手从袋内抽出一双火鹤红的鞋子。这正是“试胆任务”在咖啡馆挑战时,悬晃在我面前的奖品。怪了,我从头奖挑战逃跑时,他们已清楚表明我一个奖品也拿不到。现在出了什么错?
我在一只鞋内找到一个银色小信封,读过里头那张字条后,缓缓地跪到冰冷的地板上。
我永远也看不腻你,等不及想看你再玩。
我凝视着那双鞋,越看越觉得丑陋。唔,收容所内某个女人很快就会在走路的时候变得有型有款。我站起来,把鞋扔进老妈的“捐赠”箱里。经过客厅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是我的手机在召唤我,不过不是一般的来电铃声。
相反地,是那个被宠坏的小孩正在高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