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扇门?”伊恩问我。
这一次,连西妮也在等我做决定。
远端那扇门可能会是一个立即的出口,但也可能把我们直接送到一堆“试胆任务”的变态手上。谁知道警察还要多久才会出现?
我打开有音乐声的那扇门,门后是座高台,俯瞰着一个大舞池。我和伊恩对看一眼,很快地把枪塞进衣服里。
走下回旋梯时,群众对我们不理不睬。我们看上去大概不够盛装,不过就是几个偷溜进来的未成年青少年。他们也没有理会我磨损的外套和流血的手。到了舞池大厅,我从桌上拿了张纸巾,按压在伤口上。两条大腿上的擦伤只能稍后再做处理。我们在欢笑饮酒的人之间推挤擦撞,宛如这只是个典型的周六夜晚。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出口标志上。
横越房间、走到一半时,一个女人指着我们的方向尖叫:“嘿!是‘试胆任务’的玩家!”
音乐立刻变得轻柔,每个人都转过来盯着我们。有个人胡乱摸索着他的手机,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任务结束了吗?从你们在墙上砸出一个洞后,他们就一直在重播,那个洞砸得真是太精彩了!”
我转过身:“你有看?”
“我们全都在看。”他往上指着一个大屏幕,上面正在播放泰和丹妮埃拉在小房间里的视频。因为夜视镜的关系,影像绿绿的,不过那反正也不是我想用全彩屏幕观看的内容。
我走到那个人的面前:“你看到我们和枪一起困在那里?那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你们有制作人和员工的照顾,不是吗?”他用手机指着我,对他的朋友大喊,“哟,我早说了,他们在楼上的房间里。我完全认得那张桌子。”
周围的人全靠拢过来,想要把我们瞧得更仔细。他们喊出我们的名字,大声笑着。两个女孩要求我签名,她们的男友想把我举到空中,但被伊恩制止。
我全身僵硬。他们怎能表现得好像认识我们一样?难以理解!当我们就在上面几层楼为自己的生命安危提心吊胆时,他们明明就把我们当成另一种形式的娱乐,几乎不用动脑。
我甩开要把我拉向出口的伊恩和小西,在人潮和此起彼落的“嘿,薇!”之间,推挤着走到DJ旁边。上方的屏幕切换到伊恩的视频,他在一个小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段画质粗糙的视频。我只能辨识出有个高大的男人在打一个小男孩,还把他拖进一辆小货车里。镜头的角度回到伊恩身上,他独自在他的挑战室里观看影片,一脸饱受打击的表情。没有人会捏造这样的家庭录像带,不是吗?难怪他的奖品全和自由有关。
我转身凝视一旁真正的伊恩,他咽着口水,眨着眼睛。
“那个小男孩不是你吧?”
他摇摇头:“但也差不多算是了。”
DJ露出大大的微笑欢迎我们:“各位!我们今晚的贵宾到了这里。”他对着麦克风说话。
贵宾,是啊,对。我抢过麦克风,请他关掉音乐。因为我是个暂时的名人,他还真的照办了。人群转向我们,有些人则仍跟着脑中的音乐舞动身躯。
在协助过那么多场学校的演出之后,照理来说,我应该知道怎么使用麦克风,可是感觉还是很笨手笨脚。我对着麦克风吹气,确定它有声音,然后说:“嗨,我是薇。”
“嘿,女孩!”十几个以上的夜店玩咖回喊。
我指向屏幕:“刚刚,你们看我玩‘试胆任务’的时候,大概以为那是种赢些酷奖励的趣味方式,但我们差点儿死在上头。这个任务是玩真的。不论你们做什么,下个月都不要申请加入,也不要收看。永远不要!”
除了几个人到吧台前点饮料聊天,其他人都盯着我看,有些人发出冷笑,有些人对着好友耳语,还有些人一脸困惑。我认出有个女人曾出现在保龄球馆,就是那个很像歌剧女伶的红色鬈发女子。她之前曾站在我们这一边,或许会劝劝她的朋友。然而,她却抽出手机对着我。她周围的人也是如此。整个儿房间的人纷纷对空伸高拿着手机的手臂,以求得到一个更理想的画面。
我差点儿就被杀了,他们的反应却是拍我的视频?
我只能克制着不要把麦克风丢向他们,不要突然哭出声来。
在这一刻,我忽然领悟到,那个每次拍下照片,你的一部分灵魂就会被偷走的迷思,并不全然虚构。我觉得我的灵魂被吸走了,进入数百个像是全知之眼的镜头里,而它们只想捕捉我的恐惧、我的愤怒和我的演出。
我站在那里,麻木,空洞,哑口无言。
DJ又开了音乐。这次伊恩和小西推我往前走时,我没有异议。我们费力地穿越一大群人,他们朝我们大喊挑战的内容,要我们把手机号码、个人网页告诉他们,不然就是要我们为了另一张照片或另一段视频展颜一笑。人们猛扯我的外套,抓我的手臂,甚至拍打我的头,好像把我当成贵宾狗。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我的身体被翻腾的窥视人高高抬了起来。我猛烈地摆动四肢,尖叫着要他们把我放下,接着便被重重地摔到地上。有个男人揉着被我拍打到的下巴,骂我是个高傲的贱人。这是我今晚第几次听到这个字眼?我已经不在乎了。
混乱中,伊恩找到我,拉着我往出口走。当我们就快到时,门晃荡开来,两个警察走了进来,要求与经理谈话。虽然我先前那么希望他们出现,但想到要继续待在这个动物园里,就觉得难以消化。楼上也没有人了吧?如果他们还在,也只会继续喝剩下的啤酒。话又说回来,我至少该把“试胆任务”投资者的驾照和枪交给他们。我把手伸进口袋,却震惊地发现它们全都不翼而飞。是掉出来了吗?还是“试胆任务”找人扒走了?想到那些混账到现在还在下指令,我整个儿人颤抖了一下。这些警察是不是也收他们的钱办事?
伊恩和小西可能也有类似的想法。我们三个人踉跄地走入外头冰冷的空气,低着头冲向贵宾停车位。看到伊恩的富豪汽车没有遭人破坏,轮胎完好如初时,我有些惊讶。汤米的车已经不见踪影,我倒不怎么意外。
小西是搭汤米的车来的,所以现在只能和我们共乘富豪汽车离开。即使她是自己开车过来,也还没准备好要一个人独处。
然而,孤独感却朝我铺天盖地而来。今晚必定有数千人在看我们,其中的大多数从没想过玩家是活生生的、真正的人。一个窥视人朝车子跑来,重重拍打窗户,求我们让他再拍一张照片。我摇摇头,移开视线。他的尖叫声透过玻璃传进来:“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
我不知道。
伊恩又一次发挥出座驾绝佳的逃亡性能,甩掉了几个顽固的窥视人。然后我们在默然无语中行驶。似乎连西妮都在与内在的混乱搏斗,两条手臂紧紧地交抱胸前,在后座缩成一团。她因为被汤米带进最后的挑战所以生自己的气吗?明明很会识人的自己竟也会被耍?说到识人,我必须确切地了解伊恩。我并不真的相信他是“试胆任务”安插的暗桩,也不认为他是那种会用恶心视频寻求网络曝光率的人。但我能够信赖自己的判断吗?
我从眼角窥看他:“我可以问你怎么有能力上私立学校吗?”
他猝不及防,不过仍点了个头,似乎明白我为何要问。他垮下双肩,说:“助学金,还有,我外送了很多披萨,酷吧?”
我轻拂他的手臂:“很遗憾你没有赢得自由。”
“见鬼了,会拿枪给玩家的任务大概不会让人真的自由。”
西妮清了清喉咙。我回头看她,她迅速地比着手语:他有话没说。
有什么告诉我她说得没错,伊恩今晚做的事在在证实他是个很棒的男生,不是吗?但万一那全是表演呢?万一就像汤米说的,他真正的挑战是让我心碎?
头好痛。我实在该打通电话给爸妈,可是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封闭自己,重新取回一小部分失去的隐私。这趟车程接下来都没有人开口说话,直到我们抵达西妮家。
她下车后,我也跟着下去,低垂着头:“我对这一切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她叹了口气:“我想我了解你为何会加入任务,重要的是,你救了我们。没事了。”
我抬起头来,车内的伊恩不可能听到我们的轻声细语,但西妮仍用手语比着:好姐妹。
我也回以同样的手语,并在外头等她进入大门后才转身离去。
伊恩要送我回家,不过我叫他把车开去我在保龄球馆停车的地方。有部分的我固执地想用和开始时同样的方式结束今晚,换句话说,就是在我自己的掌控之下。
回到保龄球馆时,霓虹灯已经关了。没有贞爱立约承诺人,也不见窥视人的踪影。只有一个除了我的车和一辆破旧厢型车之外、几乎全空的停车场。
伊恩的双眼看起来比我们几小时前在这里碰面时要老了许多:“我在后面跟着你的车送你回家如何?只是确定你平安到家?”
“你真的很体贴,可是你就像我一样累坏了。回家,明天再打电话给我。或者该说是今天,等我们先好好睡过一觉再说。”
他咧嘴一笑:“我还没有你的手机号码。”
一大堆人看着我受到惊吓,知道我的胸罩尺寸,我的伙伴却连我的手机号码都不晓得。真是疯了!我们交换号码。
他靠过来,轻柔地给我一吻:“今晚唯一的好事是你。”
我点个头,然后下车,很希望能相信他的话,但又无法排除他如此贴心是为了得到某种任务奖励的疑虑。或许有人正从那辆厢型车内拍摄我们。啊,如果走上偏执狂的路就是这般景况,那真是令人疲惫。我太累了,无法立刻驶离出口匝道。我想我早晚会发现伊恩真正的感觉。
等所有的输赢都成定局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