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咱家传皇上口谕,之前欺上瞒下的宫人已经被处置,殿下既然是皇子,就该有皇子的用度。只是要委屈殿下依旧在这北宫之中居住了。”
殷牧带领着一班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
成队的内侍紧随其后,带着许多新的器物用具,一副势要将北宫填满的模样。
“儿臣拜谢父皇。”祁阮跪地一拜,算是交了差。
她正寻思这如何才能让殷牧只将东西留下,而退回那些太监宫女,就听见殷牧继续说道:“皇上还吩咐了要给殿下调理身子,这便派了周太医来。”
祁阮这才注意到殷牧身后毫不起眼的周太医,心里不禁急速跳动起来。
话本里面那些女扮男装的女将军女公子们,可都瞒不住大夫的火眼金睛!
“这……”
祁阮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用什么样的说词。
上一世的时候自己收买了周太医,让周太医将自己形容的尽可能体弱不堪,这才躲过一劫。
这一次她虽然想到了周太医这茬,却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上次在太庙晕倒没人管没人问,还以为不会再有太医来了,没想到也许是自己这段时间温凉恭顺装得太过头,竟然引发了皇帝那假惺惺的父爱——
祁阮并不记得自己前世有没有发生过这桩事情,她作为幽魂飘荡的时间太久,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也许是因为回魂重来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命运轨迹的改变,现世和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并不完全一样。
祁阮的思维全速运转着,露出一个怯懦内敛的笑容来,低声说道:“这里……太乱了,周太医进来给我诊脉罢。”
她在心里设计了许多应对此事的办法,却又被自己推翻。
她伸手搁在内室的桌几上,淡然说道:“麻烦周太医了。”
祁阮对周太医是有印象的。前世她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想办法从四皇子那里得到了不少钱财,用来收买了周太医,让他说出自己活不过二十岁的判断,这才让皇宫里的诸位贵人们放下戒心。
可是现在的祁阮无权无势又无钱财,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却不知道周太医会怎么做?
此时殷牧就站在不远处的纱帘外,虽然里面的情形朦朦胧胧看不太清,但是声音却能够清晰地传来。
说实话,殷牧并没有真的将这半大小儿看在眼里,他眼里看着忙碌打扫布置的宫人,心里却在盘算着皇帝的想法。
在外人看来,如今最受宠爱、最有权势的是二皇子齐王殿下,但是长伴君侧的殷牧清楚,帝王最爱的、也是最看重的是蒋贵妃所出的大皇子。
不过根据殷牧掌握的一件秘事,大皇子失去帝王之心也是朝夕之事。
不管殷牧心中怎么想,祁阮却是愈发冷静下来,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
周太医,全名周泓,今年四十岁,祖籍雁凉。
雁凉,正是谢家表哥任知州的地方。
祁阮佯装无意地沾着杯里冷掉的粗茶,在桌面上缓慢而清晰地写了一个谢字,复又擦去。
恰逢窗外吹来了一阵风,珠帘微微晃动,碰撞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清脆的光鲜材质背后,却遮掩着波涛暗涌的隐秘。
周太医看着祁阮的动作,不发一语。等到他将一应物事准备好后,搭上祁阮的脉象,依旧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
祁阮静默以待,半晌之后清楚的听到周太医说道:“七皇子此事关系重大,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太医有些犹犹豫豫的,祁阮想要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就被殷牧给截住:“太医但说无妨。”
祁阮心中咯噔一下。
“殿下这脉象分明就是先天不足之症。”周太医有些犹豫的说道。
祁阮做出震惊之态望向周太医,而此时殷牧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这是何意?”殷牧不太懂他口中说的话,想要听一些更加直白的解释。
“恐怕是从两年前秋猎那件事开始,殿下的心悸之症就落下病根……这次在太庙更是阴气入体,损伤了身体的根基。”周太医的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来。
他的语句内容竟然和前世的说辞分毫不差。本以为这一世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全然雷同的地方。
“这损伤究竟有多厉害?能不能好?”殷牧沉吟道。
周太医见殷牧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直起腰板来抚着长须:“若能好生将养,应是能顺顺当当地度过弱冠之年。”
言下之意,也就是大概能活到二十岁。
殷牧看着祁阮的眼中也不禁带上同情的意味。
一个原本身披帝王命的少年,却命运多舛孤苦伶仃,纵然有鸿鹄之志,也摆脱不了身体的局限。
但是祁阮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惊讶,只是在殷牧面前还是要摆出一副悲伤的神情,感慨道:“天命如此,殷总管也不必为我忧虑。”
前世祁阮死在病榻上的时候才十八岁,如果这辈子能活到二十岁也不算亏。
“只是以后的药材物品,还要麻烦殷总管多上心。”祁阮平静的说着,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沉稳。
殷牧却觉得这孩子似乎是有什么地方和现在的那些个皇子们不一样,可是细看之下却还是那个祁衍。
“殿下能够如此看得开,老臣便放心了,只是此事应当尽早禀明皇上。”周太医收拾着药箱说道。
临走之时,他又有些犹豫地说道:“殿下身体虚弱,精气不足,这男女之事还是不沾为好。太医院会每日煎好汤药,还请殿下每日派人去取。”
祁阮:“……”
她现在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也差不多该到知人事的年龄的,一般皇子到十三四岁的时候是该有懂事的宫女派来开蒙的。
周太医这下可好,把她以后的问题都解决了。
“那就麻烦周太医了。”祁阮心情略感奇幻,但还是真情实意地感谢了这位大叔。
“殿下不必客气。”周太医沉声回应,随即背着药箱离开。
但是这件没有前因后果缘由的事情依旧是在祁阮的心中挥之不去。
“七皇子,咱家也先回了,皇上那边还等着回话。”殷牧看着祁阮有些怔忪的样子,禀明一声便要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说道:“咱家以前受过皇后娘娘的恩惠,如今服侍在皇上身边更是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如今七皇子这个样子,咱家自然是会尽心帮助。”
“只是如今这宫中风波未平,万事还需要小心为上……咱家言尽于此,还望七皇子能够保重。”
殷牧走的时候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停留。
带着前世的记忆,祁阮清楚地知道殷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可惜前世还以为他对自己真情实意,虽然有些气愤的感觉,但同时有点好笑。
前世的祁阮是完完全全被他蒙骗了,如今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演戏,这种不同的视角也别有一番滋味。
殷牧人虽然走了,却留下他带来的八个宫人。红叶安排他们在殿内等着祁阮分配挑选,而祁阮却意外地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祁阮抿了一口殷牧刚送过来的新茶,故作平静地说道:“你们既然到了霜月殿,虽然本殿下给不了你们大富大贵,可是只要本本分分做事,就能够安稳地过完你们在宫中的日子。”
她语气里透着心不在焉:“四个内侍就以‘知’为名,春夏秋冬排序,宫女就以‘茗’为名,琴棋书画排序。”
北宫是这片冷宫的统称,而霜月殿则是祁阮所居住的这座宫殿的正经名字。冷冷清清,分外应景。
她懒懒对一旁的红叶说道:“我方才已经知会殷总管了,从今天起升你为御女官,今后你就是这霜月殿里的掌事嬷嬷。你给他们分配好名字,安排好活计,我要回去睡觉了。”
祁阮说着就打着哈欠进了卧房,顺手抄起放在茶几上的话本。
她并没有漏看跪在下手小太监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种懒散无能的状态,不就是那几位娘娘和他的几个哥哥想看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