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陈宁像往常一样出门去到五芳斋去给小女儿买桂花糕,正在付账的时候却听见身边两个客人在低声谈论。
“你听说了吗?”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可是周围的人却都听得见。
另外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回应道:“是说那件事?”
“是啊,没想到安乐亲王竟然是个公主!”掌柜咂巴着嘴加入讨论:“这算不算欺君之罪?”
“嗨,国君都没有了,哪里能算欺君呢!”先前那人不以为然道:“说不定贵人们早就知道了,也就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陈宁胆战心惊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掌柜把包好的桂花糕递给他,唤了几遍都没听见。
“陈将军?陈将军!”
掌柜提高了声音,陈宁这才回过神来,浑浑噩噩接过桂花糕走出五芳斋的门。
他敢向天发誓,绝对没有把安乐亲王实际上是阮公主的消息告诉韩城以外的任何人过!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最害怕的是,摄政王会不会算到他的头上啊!!
有着丛五和程洋的双重运作,短短几天之内,阮公主的身份就传遍了京城。
保皇派一直对安乐亲王心存着期望,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心情也是复杂的。骆丞相也是半信半疑,他犹然记得前几日大朝会上,安乐亲王为了河黎国特使一事,据理力争的模样,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太子学生一般无二,甚至说更胜一筹。
好几位国卿大臣都上门和骆丞相探讨过这皇子变公主一事,但是也没商讨出什么答案。毕竟就连骆丞相心里也都是乱的。
中午的时候,小厮又拿着拜帖跑过来禀报道:“老爷……”
骆丞相不等他说完,就知道这是又有内心焦灼的大臣上门拜访了,他烦躁地摆摆手,拒绝道:“不见不见。”
小厮很是为难:“是不是不太好?”
骆丞相吹胡子瞪眼:“你老爷我是大公,除了皇帝,想不见谁就不见谁,有什么不好的?”
小厮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可求见您的是安乐亲王殿下。”
这可是京城风云事件的主人公啊!
骆丞相默然一愣,惊讶道:“快请殿下进来!”
他连忙站起身,准备到门口迎接,但是想到什么,又喊住小厮道:“你先让佳诚出门迎客,老夫去换身衣服,在正厅等候殿下。”
骆佳诚是骆丞相的大公子,也是一个颇为八面来风的人物。
祁阮被他颇为恭敬地迎接进门,周到至极地品了一杯茶,这才等到姗姗来迟的骆丞相。
骆丞相面容严肃,身上却换了一身新衣。祁阮连忙站起来向他行礼,他受礼过后,便请祁阮坐下。
骆佳诚则是寻了一个理由先行退下了。
祁阮谦逊笑道:“老师对我恩情深重,我却多年未曾上门拜访。今日特意来此,是为了能够继续聆听老师的教导。”
丞相静静地呷了一口茶水,神情不冷不热。祁阮也不着急,并不打破这一片寂静。
“这京城中近日以来的非议,殿下怎么看?”良久,他缓缓说道。
“老师是说关于我的身份么?”祁阮坦然浅笑:“自然是真的。”
骆丞相没想到这回复来得毫无缓冲,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喉咙。
“你……你……”他一片美髯差点飘起来:“殿下,老臣不是在同你说玩笑话!”
“学生并没有开玩笑。”祁阮再度站起身来,向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老师,我的确是大邺的嫡公主,祁阮。”
骆丞相瞪圆了眼睛,差点没忍住把祁阮拉到眼前来,摸一摸看一看。他布满沟壑的面容上瞬间闪过了许多种情绪,但最终化作一句长叹。
其实只要接受了这个结论,还是有许多踪迹可寻。
包括她的容颜、姿态、声音,仔细想来,的确是相像女子。
“这么说……”面前的这位老人低声叹道:“原来我等一心支持的太子殿下,早就不在人世了。”
祁阮并没有否认这句话。这也是祁衍要求的,他说既然已经决定不再插手大邺政务,远渡河黎,那就不必让众人知道他曾经存在过。
但是她却说道:“兄长虽然不在了,但我还存在。老师难道不再承认我是您的学生么?”
骆丞相看向她的目光略带讶异。
他当初虽然是给谢皇后的一双儿女一同授课,但是主要的重点还是放在祁衍身上,毕竟他才是大邺的太子。至于阮公主,原本是不该来学习这治国之道的,当时谢皇后把人一并送过来,骆丞相也只是觉得谢皇后看重这个公主罢了。
可此前在他心里,从未想过这位公主可以真正的取而代之。
在得知祁衍早就不在之后,骆丞相其实觉得非常迷茫。他失去了这后半生支撑着他坚守在朝堂之上的支柱点。
可是祁阮的这句话,让他重新打量眼前的阮公主。
骆丞相的气势突然就变了。他抚摸着长髯,一字一顿道:“如今河东水渠,存水量低,覆盖面小。冬季干旱,夏季渍涝,殿下以为如何解决?”
祁阮答道:“在云城与辉县之中,开凿水道。夏季可连接白水河与清河以助水运,秋冬季节可用以灌溉。同时命工部督造新型水车,凡农户认购者,可先赎买,待第二年秋收时补齐余额。”
骆丞相面露赞赏之色,但随即又板着脸问道:“现流城一带,多有番邦商人至大邺贸易往来。因货品新奇,价格亦低,不少汉人前往购买。但因语言不通,兼之货物真假难辨,番邦商人行踪不定,交易矛盾时有发生,严重者上升至械斗围殴。殿下以为如何改善?”
“边境贸易是好事,不可因噎废食。”祁阮先下了一个结论,随即道:“但亦不可对集市毫无管理。应由当地府衙集体划定区域,设为番市。凡入番市之番商,需由官吏单独核验其身份履历,再请有经验的向导辨别其所售卖物品。将货品种类、价格一一记录在案,若实际售卖中又与此不符者均可举报,举报核实为真,则没收一半货物,禁止入市一年。若再犯,没收全部货物,终生禁止入市。”
她想了想,又道:“同时,亦要防止负责核验的官吏贪污腐败之事发生。若番市形成一定规模,则可由州府并鸿胪寺各派通查使与监察使一名,以防蠹虫祸害。”
骆丞相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给出停歇的时间,紧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而祁阮全部对答如流。
祁阮的回答不可避免地有些瑕疵,但令他意外的是,这位公主竟然对大邺内外、从南到北的各种情况,均有所了解。无论是朝堂之上的政治角力,底层官吏的偷奸耍滑,农耕的季节种类,甚至是北域和南疆的几个国家情况,都不缺乏研究。
然而骆丞相并不知道,这里面掺杂着祁阮前世的记忆。
前世她端坐皇位之上,见多了韩城如何处理政务。而她被殷牧所害病死之后,魂魄在这天地之间游荡许久,更是见到了世间百态。
祁阮的这种表现,给了骆丞相一个新的可能。
但想到这个新的可能,这位文官之首的眉头却又皱起。
纵然他愿意支持一位女帝……可是韩城会愿意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皇位么?
他看向眉眼端正的祁阮,却忽然醒悟过来,这位能够施施然过来找自己,心中必然是已经有了想法。
骆丞相摸了摸长髯,也笑了:“那么公主殿下已经有打算了?”
“自然。”祁衍笑着鞠躬:“今日来此,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请老师全力助我。”
丞相府中的灯亮了一整夜。
两个人的低语声不断,相谈甚欢。直到第五壶茶水冷透,骆丞相才觉醒祁阮是公主身份到了后半夜,骆丞相自觉不合理,还专门把孙女唤来作陪。
直到半刻钟过去,孙女才扭扭捏捏过来了。眼睛肿得像核桃,一看就是刚哭过。
祁阮不得不关心道:“骆小姐这是怎么了?”
骆小姐垂着眉不理她。
祁阮没想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吃瘪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给她倒了一杯茶。
“莫要理她。”骆丞相笑呵呵地说:“她前两年一直缠着老夫想与你议亲,因着局势复杂,尘埃未落定,老夫一直没提。未曾想到弄了这样一出,心思落空了,自然对你没有好脸色。”
祁阮:“……”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配合着尴尬地笑了笑。
这幅样貌的确害人,若真是祁衍在此,京城里想嫁他的贵女亦是不在其数。怪不得他去一趟河黎寻找薛神医,还被河黎女王看上了。
蜡烛炸了一个灯花,启明星的光亮微闪。
三天后的早朝,京城还未从“安乐亲王其实是阮公主”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结果又炸出了一个大新闻!
骆丞相并两位阁老、户部尚书、刑部尚书,武安侯陈宁、远威将军穆冬、穆侯联名上奏,请立公主阮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