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誓同头前引路,出了讲厅,来到教学楼外,沿着一条蜿蜒小路走了几步,坐在一条林荫下的长椅上。
他拍拍旁边,对鸠杰说:“来,你也坐。”
跟在身后的鸠杰便也坐了。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阳光明媚,微风怡人,坐在这满是书香的校园里,鸠杰感觉浑身轻松了很多,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在讲厅里的紧张感,但放松之余,他总觉的大脑里空荡荡的,宛如隔世一般。
“准备好了吗?”顾誓同问。
“准备好什么?”
“当然是听听我的方案。”
“啊,好,你说。”
顾誓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然后娓娓道来,将自己的方案说了一遍,最后问:“你觉得怎么样?”
鸠杰思考半晌,然后说:“你的大体意思是,让我装成你女儿的病人,在她给我催眠治疗的时候我找机会深入她的梦境反催眠她,对吧?”
顾誓同笑道:“不错,就是这样,刚才你也看见了,凭借小女的能力,想直接窥探她内心是有难度的,但假如你装成是她的病人,在她催眠你的时候你趁她不备反催眠她就会多几分胜算,这就像打仗一样,一方进攻的时候也恰恰是他防守最弱的时候。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我们完善,但大体思路就是这样,你有什么问题吗?”
鸠杰想了想,说:“有问题,我觉得这样做不妥。”
“哦?为什么?”
“因为守夜人要诚实,如果照你说的去做,我这是撒谎骗人啊,这有违守夜人的道德和信仰,我不能这么做。”
顾誓同听了哂笑道:“是啊,守夜人要诚实,哈,诚实,真有意思。”
他顿了一下,问道:“守夜人除了要诚实,还要对人心存怜悯对吧?”
鸠杰点头说:“恩,守夜人坚守的七大美德里的确有这一条。”
顾誓同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小臂,展示给鸠杰说:“如果有机会,我建议你看看我女儿的这里。”
鸠杰眉头微皱,表示没听懂他的意思。
顾誓同接着说:“她的这里有三道疤。”
“但……这跟我们讨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鸠杰不解的问。
“当然有关系,”顾誓同说:“这三道疤是最近才出现的,她的自虐程度已经越来越严重,谁也不知道她突然会对自己做什么,她现在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表面上看一切正常,但随时可能爆炸。面对这么一个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你真的能做到袖手旁观吗?你的怜悯呢?”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鸠杰犹豫着说:“但是我不能因为怜悯而放弃诚实,我成为守夜人的那天曾对着红书发过誓,我不能背弃做为一个守夜人的荣誉。”
“背弃荣誉?”顾誓同笑道:“如果你为了荣誉而选择退缩,那与胆小鬼何异?守夜人应该英勇对吧?你这样做同样是背弃你的信仰。”
鸠杰据理力争,“守夜人是应该英勇,但同时更应该正直,说谎再如何粉饰也是说谎,正直的人不该对这种莫须有的理由妥协。”
顾誓同笑道:“莫须有的理由?哈,说到底,你终究还是怕影响你的信仰力,你担心你红书显示的章节会减少吧?”
顾誓同这话说的字字诛心,鸠杰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顾誓同收敛起笑容,说:“守夜人提倡牺牲精神,能为了别人而抛弃自己的利益甚至生命。你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很自私吗?这难道不有违守夜人的牺牲精神吗?”
鸠杰被问的哑口无言,他左手抱头,右手连摆,说:“我靠,行了,行了,顾叔,你别说了,让我想想,我脑子有点乱。”
顾誓同被他这个样子逗的不禁莞尔。
鸠杰理了理思路,伸出手指,自顾自的说:“按照我们刚才讨论的逻辑,如果我拒绝你的方案,虽然保住了诚实,却丧失了怜悯;守住了荣誉,却失去了英勇;秉承了做人的正直,却遗弃了守夜人的牺牲精神。是这个套路吧?”
顾誓同颔首说:“是的,而且,我作为你的长辈,你跟我说话却不时的冒出脏话,虽然我不介意,但这种表现显得你很不谦卑。”
鸠杰干瞪着眼,愣了半晌,怔怔的说:“顾叔,今天跟你谈话我才突然发现,原来做一个守夜人真特么纠结啊。”
“哦?这话怎么说?”顾誓同笑呵呵的反问。
“谦卑,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这七项美德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都是正面积极的力量,但是有时候它们之间是矛盾的啊,守住了其中一点会无意中违反另一点,而违反了其中某一点却恰恰能秉持另几点,出现了这种矛盾的时候应该怎么办?这……这真特么让人蛋疼啊!”
“你跟罗懿德那么久,他没告诉你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吗?”
鸠杰摇头说:“没有,而且,我有一种感觉,最近几年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我。”
顾誓同笑道:“其实你完全不必为这个烦恼,你觉得作为一个守夜人很纠结,那是因为你并没有理解谦卑,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这些美德的真正含义。”
“真正含义?”鸠杰听了有些不解。
“是的,真正的含义。比如说,你总是说守夜人要诚实,那我问你,守夜人为什么要诚实?”
“因为守夜人要正直,撒谎的人是不正直的。”
“那为什么守夜人七大美德里不用诚实替换正直,或者直接加入一条“诚实”呢?”顾誓同反问。
“我不知道。”鸠杰摇头说
“那是因为正直,也分为‘真’正,和‘伪’正。”
“啊?”鸠杰完全没听懂,他觉得跟顾誓同谈话有时候真是颇费脑筋的事情。
“如果一个人过分在意别人的眼光,为了维护自己在外人心中的形象不惜违心做事,处处为自己的行为套上枷锁,行不由心,言不由衷,即使别人夸他一声‘正直’,在我看来那也不过是一种虚伪的粉饰,就像把脑袋插进沙子里的鸵鸟,仅仅是一种伪君子的‘伪’正。”
“那你认为什么是真正的正直呢?”鸠杰反问。
“真正的正直,是忠于自己的内心。”顾誓同正色说:“真正正直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要走什么样的路,是好人就好的彻底,是混蛋就混的干脆。不矫情,不做作,面对任何选择都能守住内心的坚持,不在意别人的妄论,只秉守自己的道。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正直的人,是为‘真’正。”
鸠杰眨巴眨巴眼,挠挠头说:“顾叔,虽然你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我没听懂。”
顾誓同哈哈一笑,说:“听不懂没关系,以后你自然会懂的。我只问你,为了救我女儿而跟她撒谎,单就这件事来说,是对还是错?”
“没有错,撒谎是为了救人,这是善意的。”
“那不就得了,”顾誓同说:“只要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那就去做,别的何必管那么多。坚持自己是需要勇气的,不背叛自己的内心才是正真的正直。”
鸠杰听了默然无语,他隐隐觉得顾誓同的话是有道理的,但他一贯的行为方式又让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妥。
他思来想去,左右为难,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在这时,沿着长椅旁蜿蜒的小路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老顾,原来你在这里啊,你怎么不在讲厅等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鸠杰忍不住循声望去,见迎面走来一年轻女子,她身材婀娜,面容清秀,步履稳健,提臀挺胸,乍看下如流风之回雪,兼具女性的妩媚与自信,别有一番出水芙蓉般的气质。
来人正是刚才在讲厅宣讲的女子,顾誓同的女儿,顾诗晨。
顾誓同起身笑道:“我怎么能不来呢,你刚才讲的我已经听到了,很精彩,尤其是瞬间催眠那部分。”
“哦?您知道瞬间催眠?据我所知,您对心理学可是门外汉啊。”顾诗晨颇感意外。
“我也是刚刚知道。”顾誓同笑道。
“刚刚知道?”
顾誓同伸手一指鸠杰,笑道:“刚才听了这位小兄弟的分析解说才多少有点了解。”
顾诗晨目光落在鸠杰身上,问道:“老顾,这位是……”
“哦,我介绍一下,”顾誓同对顾诗晨说:“诗晨,这位是我一个老朋友的侄子,叫鸠杰。”
“鸠杰,这是我的女儿,顾诗晨。”
鸠杰站起身,对顾诗晨伸出一只手,说:“你好,初期见面,请多关照。”
然而顾诗晨面对鸠杰伸出的一只手,却没有任何动作,她脸若冰霜的说:“你不知道在正规的社交场合握手的时候,男士和女士之间应该等女士先伸手吗?”
鸠杰听了一滞,他自从离开沈城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一直呆在守夜人大本营,很少外出,哪里知道这些社交规矩,况且就算知道这些规矩,这种私下里在校园的见面算哪门子正规的社交场合?
一时间鸠杰停在半空中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场面颇为尴尬。
顾誓同见状佯装不悦的说:“诗晨!”
“好吧,看在你是我父亲的老朋友的侄子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
说着,她伸出手,与鸠杰轻轻一握。
手中柔荑软若无骨,但鸠杰心中却很是不爽,心说:“这小妮子很得儿啊,你以后可别落在老子手里,要不然……要不然……”
鸠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要不然”要把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