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守夜人总部的大院里,唯一一处有人站岗的地方,是位于西北角的一个二层小楼,这里是安全科负责的地方,除了用来审讯还专门设置了一些房间来关违反纪律的守夜人的禁闭。
鸠杰被从会场带走之后,就被押到了这里,关在一楼的一间禁闭室内。
禁闭室的空间很小,一张床、一个马桶、一个简单的洗漱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房间的铁门一关上,就只有从墙壁上方的一面小窗中能透进来的一丝光线,身处这里就仿佛被与世隔绝了一般。
在这样逼仄的狭小空间中,无论谁呆久了都会疯掉的。
鸠杰坐在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中却无比的平静,这间禁闭室正是此刻他最想呆的地方,因为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把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清楚。
小窗中透进的光线越来越暗,不知不觉间已经入夜了。
鸠杰却始终坐在床上,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换过。
就在这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前,随着“咿呀”的钢铁摩擦声,铁门被打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人。
鸠杰转头看去,不出所料,来人正是罗懿德。
罗懿德关好大门,来到鸠杰面前,上下打量他几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谁都没有打破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禁闭室内的两个人就像是石化了一般,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最后还是罗懿德率先打破沉默问。
鸠杰没有回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在听证会上不能说的话能跟我说吗?”罗懿德又问。
鸠杰苦笑,又摇了摇头。
接着,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罗懿德慢慢后退两步,靠在墙上,点上了一支烟。
“罗叔,你已经戒烟很久了吧。”鸠杰开口说。
“是啊,不过今天特想抽一根,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如果你也给我一根的话。”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罗懿德问。
“就是现在。”
罗懿德笑笑,递给鸠杰一只烟,然后给他点上火。
鸠杰第一次抽烟,肺部经不住刺激,接连咳嗽了几声,然后学着罗懿德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抽了起来。
香烟缭绕,两人就这么安静的抽着烟,谁都没有说话。
一只香烟很快就燃尽了,罗懿德扔掉烟头,抬脚踩灭了火星。
“鸠杰,你心中对守夜人产生了戒备,对吗?”罗懿德问。
鸠杰听了心中一颤,姜还是老的辣,罗懿德问的一针见血。
“你到底想试探什么?”罗懿德又问。
鸠杰觉得自己的心思完全瞒不过他,他问的每一句话都在要害上。
“人各有志,我不想勉强你,但我希望,你要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罗懿德说着不再看鸠杰,而是自顾自走向大门,准备离开。
“罗叔,如果我一直坚持不说,他们准备怎样处理我?”鸠杰问。
罗懿德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背对着鸠杰说:“当通敌罪论处,让你肉体消失。”
“肉体消失?”
“是的,仅仅是肉体消失,精神还在。”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意思就是只留下你的大脑,身体的其他部件全部消失,”罗懿德抬手指着自己的大脑说:“守夜人的这里可是好东西,一向是不随便浪费的。”
鸠杰点点头,笑道:“有意思。”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如果那时你肉体还在的话。”
罗懿德说完,打开大门径直离开了,他出了禁闭室,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此时月明星稀,已经是深夜了。
罗懿德来到办公室门口,见到步七海正等在那里,对于他的到来,罗懿德一点也不意外,他点头示意,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有收获吗?”两人坐下后,步七海问。
罗懿德摇了摇头。
“根据我的观察,鸠杰已经看到红书五章了吧。”步七海说。
“果然被你发现了,你的眼光还是那么毒啊。”
“每个守夜人都有梦之影,梦境中的修行会在现实世界中有映射,在红书七章之前,想查看每个守夜人的进境并不难,这点你不是也能做到吗?”
“鸠杰这次去南京一定经历了什么,是我疏忽了。”罗懿德说。
“你还记得之前向我们保证过什么吗?”步七海问。
“当然。”
“那就好,”步七海说:“委员会已经集体讨论过了,关于鸠杰的事情委员们已经做了决定,就按照我之前说的,这件事拖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断了。”
“我懂你的意思,但这对鸠杰不公平,毕竟,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的确不公平,但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公平的?不公平的公平才是真正的公平。”
罗懿德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步七海站起身,说:“既然你没有什么意见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夜长梦多,我立刻派人着手去办,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着,他便转身要走。
“等一等。”罗懿德突然说。
“怎么?还有事?”步七海回头问。
“我觉得鸠杰的事应该先缓一缓。”罗懿德说。
步七海听了脸色渐渐沉下来,说:“老罗,这件事情你之前可是表过态的,难道你想反悔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目前情况有变。”
说着,罗懿德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步七海,说:“这是2个小时前刚送来的报告,你先看看吧。”
步七海接过报告,低头看了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钱轩、廉元、子车鑫三个人都死了?”步七海略感意外的问。
“是的,”罗懿德点头说:“派往沈城的三个守夜人全军覆没,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事情还从没发生过。报告上说,是廉元突然发疯开枪打死了子车鑫,然后钱轩又开枪打死了廉元,最后自杀。表面上看是一场火并,但你我都是明眼人,都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你说的没错,他们不是死于火并,而是被人埋了意识炸弹,是魃愬干的。”步七海笃定的说。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罗懿德说:“但是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很耐人寻味啊,这三个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鸠杰被羁押之后,委员会刚想动鸠杰,我们的守夜人就死了,这难道是巧合吗?”
“当然不会是巧合,”步七海冷笑道:“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他们是在向我们示威。”
“钱轩、廉元、子车鑫这三个人都是高阶守夜人,钱轩更是刚刚看到了红书第七章,他们这一组人已经算是很强的阵容了,但却被人像提线木偶般玩弄在股掌之间,魃愬现在已经是大患了,他们的实力每天都在增涨,我们必须要给予重视了。”罗懿德说。
“而且,他们从没停止过对守夜人的渗透,这点更需要我们小心。”步七海说。
“所以,”罗懿德说:“你还要坚持在这个时候动鸠杰吗?”
步七海想了想,说:“你说的对,鸠杰的事情的确是应该缓一缓了,起码,我们应该先弄清楚那些魃愬到底在沈城搞什么。”
罗懿德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你的选择永远都是最理智的。”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却是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在夸步七海,但在有心人耳中却仿佛多了一分嘲讽。
步七海瞥了罗懿德一眼,苦笑一声,说:“老罗,我知道你跟鸠明山之间的交情,但我同时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整体利益大于个人,在某些时候我不得不做出两难的选择,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
罗懿德说着,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感慨的说:“很多事情以前我也不理解,但自从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我渐渐明白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很多人推着你往前走的时候,你已经不可能再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了,这让人很无奈啊,环境和位置太容易改变一个人了。”
步七海点头说:“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能理解这点最好。”
“老步,有件事情我想先征得你的同意。”罗懿德说。
“什么事?你说。”
“沈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要有后续的守夜人顶上,我想往那边加派人手,其中就包括步隼,我知道这次行动可能会有危险,如果你觉得……”
“没关系,让他去吧,”步七海打断说:“玉不琢不成器,年轻人总要经历一些磨练的,不能总活在别人的庇护里,树下面是长不成树的,而且大局为重,凭心而论,这次沈城的事,的确没有比步隼更合适的人选了。”
“多谢。”
“不客气。”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委员会那边我会打招呼的。”步七海说。
罗懿德点点头,算是作别。
等步七海离开了办公室,罗懿德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自嘲的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