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万物苏醒。那是霍璇第一次见到贺寒,她永远记得在一天,在往后无边无际的寂寞岁月里,那段时光成了她生命里唯一的光彩。
她是嫡女,母亲对她的教育自然要比旁的女子严厉的多。祖母舍了面子替来求了皇后娘娘,让宫里最德高望重的嬷嬷教她规矩,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风范,她也成了京城里头人人赞叹的世家女子规范。
可是霍璇并不喜欢这样生活。每天睁眼、闭眼过得都是一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才十三岁,可是好像已经能够看到以后几十年的景象了。
遇见贺寒的那一天芳草碧绿,晴空万里,教她规矩的嬷嬷身子不适今日便放她歇息。霍璇在房中待着无趣,就去了花园里荡秋千。往日里母亲是不大允许她做这些的,总觉得不够端庄,每回她看见妹妹们玩心中总是艳羡不已。
她不要婢女跟着,自己坐在上头慢慢的荡。后来仍旧觉得不满足,干脆脚下用力一蹬,那秋千飞的更高了。
越往上视线越广阔,看的也就越远,她一头青丝被风吹的凌乱,可是心却是雀跃的。因为太过得意忘形,她的绣鞋被甩出去了。霍璇吐吐舌头,也不敢告诉婢女,生怕她们去禀明了母亲,只好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去寻。
河边柳树旁,那一袭象牙色成了她永生度过不过的劫数。所谓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生生世世都刻在心头。
那人手里拿着一只鞋,鞋面上绣着百蝶,鞋头还坠着一颗珍珠,那人抬起眼,眉目如画,一下子就摄了她的心神。
世上怎会有如此清尘绝伦的男子,面目如玉,神情寡淡,可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叫人无法自拔。霍璇屏住呼吸,都不敢说话,生怕扰了这景。
“是你的鞋?”那人淡漠的问,目光落到她的脚上。
霍璇把脚往裙子里藏,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不是……”她羞红了脸,迅速转身背对着他。
背后有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她心头。她闭着眼睛,一个劲的吞口水,片刻后她嗅到一种很淡的香气,不是那种闺阁女子用的胭脂香气,更像是雪后松树的那种气息。
她鼓起勇气睁开眸子,那人伸出手将绣鞋递过来,“姑娘,你的鞋掉了。”
她茫然的站着,也不说话,也不行动,整个人都好像被固定一样。他眨眨眼,然后蹲下来,握住她的脚踝,“抬脚。”
她呼吸加促,差点都要倒下去,而他紧紧握着她的脚踝,他掌心的温度顺着皮肤一寸寸的往上蔓延,似乎都能烫到心底去。
霍璇乖觉的抬起脚,让他为自己穿上了那只鞋。她声音如蚊吶,低着头也不敢看他,“谢谢。”说完后她快速从他身边跑过。
贺寒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弯起了嘴角,真是有趣的姑娘。
傍晚的时候母亲把她叫过去说了她一顿,“你身为霍家嫡女,言行举止都有人看着。即便嬷嬷不在你应该在房里安心绣花或是看书,怎能学你的那些庶妹去荡秋千,若是被看见了旁人只会说你举止轻浮。”
她垂眸不说话,母亲叹叹气,下来握住她的手,“我的儿,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可是多少眼睛盯着呢!你日后定然是要嫁进宫中的,你同你的庶妹不一样,你生来就是要做正室的,所谓正室就是要言行端庄,举止大方。你可明白娘的一片苦心?”
霍璇抬起头,依偎着母亲,“娘的苦心,女儿都明白。”
可是明白和愿意是两回事。夜里婢女伺候霍璇沐浴,她靠着浴池边,透过水看着自己的脚踝,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她打从生下来那天起她的命途轨迹就被注定了。爹娘寄予她厚望,甚至在她身上花的精力财力比在哥哥身上还多。
她日后是要进入皇宫的,不管谁是太子,他们全家都只在乎她能不能成为太子妃,能不能成为未来的国母。
霍璇一直默默承受,她以为她早已能坦然接受。可是自从今天遇见了那个人,她开始怀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坐上那个位子真的会幸福吗?
“姑娘,水凉了,该起了。”婢女轻声提醒她。
霍璇如梦初醒,她起身,马上有婢女用干净的布巾裹住她。她舔、舔嘴,装作不经意的开口,“今日家中可有什么客人来?”
婢女想了想回答:“是九皇子来了。”
九皇子,贺寒。她睁着眼睛,心里有了计较。她嫡亲的哥哥霍策是贺寒的伴读,二人关系融洽,九皇子也不是第一次来霍府了。
第二回见面是在宫里,她随母亲进宫见皇后。恰逢贺寒下学过来给皇后请安,当时皇后在正殿同她母亲说话,怕她无趣就要十二公主带着她出来逛逛。
未央宫里的花开的很艳,她看的入神了,直到一抹墨色的衣角出现在眼前。十二公主脆脆的喊了一声,“九哥!”
她抬起头,贺寒也朝着她这个方向往来。她低下头,“参见九皇子。”
“无妨,起吧!”贺寒咳嗽了一声,“十二妹兴致好了,在这赏花。”
“是母后叫我带璇姐姐来的!”十二公主拉着霍璇道:“九哥你还不认识吧!这是霍家的霍璇姐姐,她哥哥是你的伴读。”
出乎意料的是贺寒竟然说:“我知道。霍小姐,久闻芳名。”
她大着胆子去看他,他的眸子里溢着慢慢的笑意,她也被感染了,烧红了脸,却也露出比花还娇嫩的笑颜来。
一眼万年,一瞬定情。
他来霍家的次数逐渐变多,他们总有各种偶遇,相爱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起初母亲是不知道的,后来还是婢女发现了禀了上去,
当时还未立储,中宫无子,几个皇子就成了热门人选。其中九皇子贺寒的呼声最大,皇上也很中意他,所以立储已经不远了。
她母亲是个很会算计的人,贺寒有大好前途,而起为人品德优秀,长得也是极好。她越看越喜欢,只是叮嘱二人切不可给外人抓到把柄。
那一年他们爱的痴缠,向来冰冷清贵的贺寒在她跟前也化作了绕指柔。他们找各种借口见面,哪怕是在宴席上远远的看彼此一眼都是好的。
上元节的时候她央了母亲好久,母亲才同意霍策带她出来赏灯。马车停在一个小巷子口,霍策脸上是揶揄的笑,“你可得把我妹妹安全送回来啊!”
“哥哥!”霍璇羞赧不已,可是贺寒已经偷偷握住了她的手,他冷漠的对着霍策道:“你可以走了。”
街上到处都是人,花灯挂了一盏又一盏,他牵着她的手,从这头慢慢走到那头,好像就能走完这一生一世。
路过猜灯谜的摊子,她瞧中了一个牡丹花样的灯拉着他去猜。那花灯就是彩头,以贺寒的学识根本不在话下,她得到了花灯心满意足的很。
“姑娘国色天香,唯有牡丹足以相配。”老板一个劲的夸她。
彼时不懂,只当是好话。他是最有机会问鼎天下的人,她是一直按照未来皇后做派教导的世家千金。
人中龙凤,连她自己都以为这一生一世已然注定
他们站在人烟稀少的河提看烟花,夜空被一朵朵烟花照的璀璨,那声音虽吵,可是听在耳里只有热闹。
盛夏的时候皇上带着皇后一干人等去行宫避暑,皇后将几个世家小姐也一起带过去了。几个皇子自然是也跟着去了,后半夜的时候她从寝殿里偷偷溜出来,他知道行宫哪里最隐蔽,知道哪里最适合看星星。
夜光如水,贺寒撑了一叶小舟,划到最中央的时候就停下了。她靠在他肩上,“天上的星星真亮啊!”
贺寒不是个多话的人,他只是拥着她,和她一起看着满天星斗。她心中全是甜蜜,“你说,咱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他低沉的笑,“傻子,我一生一世都会和你在一起。”
过了两天之后宫中有急事,皇上让贺寒先行回去处理。霍璇倍感无趣,只恨不得这夏天快些过去。一天晚上皇上在湖畔设宴,到了一半的时候她借口不舒服一个人先退下去了。
沿着湖岸走,微风时不时的吹过,很是凉爽。她走着走着就偏了路,竟然走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周围也没个什么人,霍璇有点害怕,就在此时她却注意到了殿内有亮光。
她推开殿门,偌大的院子有些萧条,一个男子手持灯笼站在中央。听见声音后回头,霍璇急忙道:“见过六皇子,是臣女不是,误闯了此处扰了殿下安宁。”
“无妨。”贺祐朝她走来,“霍小姐这是迷了路?”
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六皇子贺祐不得宠,为人便有些阴沉,她一向避之不及。这一回倒是实打实的碰上了,少不得要寒暄几句。
贺祐大约是喝了一点酒,他一靠近她就嗅到了浓烈的酒气。贺祐站在她面前,“不如陪我坐会儿,回头我送你回去。”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然而就是这么一犹豫,她赔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他们去了后殿,在水榭里坐下。贺祐将灯笼挂在边上,池边的风有些凉,霍璇吹了一会头就开始痛了。贺祐道:“这儿曾是我母亲住过的地方。”
贺祐的出身其实是有点不光彩的。他的生身母亲不过是贤妃宫里的一个粗使宫女,是皇帝喝酒之后无意临幸的。即便后来孩子出生皇上也未曾给过他们母子一点温暖,低位妃嫔是没有资格养育孩子的,所以贺祐被过继给了贤妃。
他的生身母亲成了一个小小的贵人,后来有一段时间皇上心血来潮也是宠幸过几日的。这座宫殿就是当时那位贵人还算得宠的时候住过的,可惜帝王心难测,在这姹紫嫣红的后宫了贺祐的母亲实在算不得什么,很快就被遗忘了,最后郁郁而终。
贺祐名义上是贤妃的儿子,可是贤妃并不喜欢他。霍璇也挺同情他的,“殿下的母亲也一定希望殿下能好好活着。”他低低的笑,忽然抬头看着夜色,“你知道参商吗?”
她狐疑的抬头,看看夜色又看看他,而后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有的时候人跟人就是这样,一辈子都是在错过,见不到,够不到,得不到。”贺祐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犀利,“有时候我真羡慕九弟弟,母妃尊贵,父皇宠爱,就连朝中大臣也都喜欢他。他有那么多,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你说这公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