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关在屋子里，连外面是什么时辰都不知道。窗户也被封死，只能透过一点缝隙看着天色猜测时辰。
那些人是打定主意她不会轻举妄动，所以倒是不怕沈思弦会破门而出。
送进来的饭菜她一口都不吃，原封不动的搁在桌上。桌上蜡烛烧光之后就会有人换上新的，而她环抱着自己坐在床的最里面。
她想贺枫大概真的要等到大婚之后才会来见她的。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贺枫不亲自来见她呢？她那么爱他，只要他开口说一句沈思弦我不再爱你了，她一定会成全他的。
沈思弦闭上眼，一滴清泪划过脸庞。她娘临终前跟她说过一句话，她娘说：“思弦，你要记着，天下男儿皆薄幸，你万万不可再像娘一样。”
她终究还是错了，她没有听她娘的话，错信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置于这般田地。
“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沈思弦抬头，九方临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口。沈思弦看着他，仿佛在黑夜里看见了指明灯，她往前一扑，“带我出去！”
九方临微不可闻的叹叹气，他走过去将她虚虚的拢在怀中，“已经迟了，贺枫他今日就要娶伽罗了。如今满城欢喜，十里红妆，比他当日娶你的时候还要风光。”
他替她不值，也替她心疼，“思弦，你错信了人。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你。”
“我要见他。”沈思弦握紧了拳头，“我要他亲口跟我说。”辜负也好，逼迫也罢，他总要给她一个说法的。
“好，我带你去。”九方临知道她的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也罢，今日就叫她彻底死一回心。
他的武功高，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带着沈思弦直接踹开门，院子里站着那些侍卫，以及主持和一众僧人。
“阿弥陀佛。”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断也好，合也罢，都是这位女施主和三公子自己的事情。”
白玉寺的主持德高望重，在皇室中都很有威望。那些侍卫到底也不敢造次，沈思弦一天一夜没有进食，铁打的身子此刻也有些虚弱，主持道：“女施主且放心去吧！你的那两位侍女贫僧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出任何意外。”
“大师一言九鼎，思弦自然是相信的。”沈思弦真诚的朝他一拜。
没有了阻碍，他们很容易就下了山。九方临头开始的时候速度很快，沈思弦胃里七上八下的，差点就把黄水都吐出来了。他慢慢放缓了速度，赶到城中的时候她之瞧见了一片大红。
迎亲的队伍已经过去了，沈思弦看见那一条布满花瓣的道路，还有地上的喜糖和喜钱，万念俱灰也不过就是这一瞬间。
原来除了她，他也是可以再娶旁人的。
“我要去王府。”她往后一靠，跌进他怀中，“九方临，赶在他们拜堂前。”
他点点头，马鞭一抽加快了速度。
澄郡王府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办了两场喜事，外头来的宾客个个拱手道喜。可是身为新郎官的贺枫却是面无表情，他本就生的玉树临风，喜袍加身更衬的面若冠玉。
找遍整个京城都未必有比贺枫更芝兰玉树的男子了。
可是这样的男子，注定得不到他最想要的。
贺凖一直陪着他，整个室内一片死气沉沉。这场婚事，从头到尾就没有被期待过。外头的那些喧闹，里头的冰冷安静，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大哥，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从冰魄逃出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这辈子他同沈思弦是再也得不到圆满了。
一生一世这样的长久，属于他们的那朵花开在最好的年华，也死在最好的年华。
贺凖不敢去瞧他的目光，今日一过，他的弟弟就会失去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东西。他们分明知道，却无能为力。
“吉时到了。你该出去了。”贺凖艰难的开口，“她终有一日是会明白你的苦心。”
乌宛和大周的民俗都不一样，贺枫便以这个为借口没有亲自去接亲。在他心中，伽罗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只有一个沈思弦。
伽罗公主穿着鲜红的嫁衣等候在另一间厢房内。他们乌宛的嫁衣并不是这样的，不得不说大周的东西确实比她们乌宛要精致得多。
她的婢女替她整理衣饰，“公主，您肯定能得到贺公子的真爱的。奴婢去问了，当初那沈思弦的排场可没有这么大。他们拜堂那一日南疆来袭，她可是直接就穿了铠甲走了。这兆头就不好，她自然不会有公主的福气。”
伽罗最爱听这话，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乌发雪肤，确实是个美人，男人爱俏，贺枫肯定也是不例外的。
“时辰到了，公主该去拜堂了。”
伽罗其实不大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不过既然是嫁给贺枫，这些规矩也是应该的。
一对新人站在堂前，澄郡王脸上还有点笑容，王妃却只是淡淡的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哀乐。
王妃对沈思弦确实不是特别满意，可是基于贺枫对她的情谊，这个儿媳她也是认了。
可是乌宛的这位公主却是断送了她儿子的幸福，她作为母亲不会开心的。
伽罗顶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站在贺枫边上，听着司仪高喊，“一拜天地。”她慢慢的转过身，成亲之前宫里的嬷嬷给她说了不少要注意的事项。
虽然只是平妻，但她是公主，地位自然要比沈思弦高出一截。她心中做好了打算日后定要将贺枫的心思拢过来，好好的挫一挫沈思弦的锐气。
贺枫行尸走肉一般的转身，麻木至极的一拜。他想起他同沈思弦成亲的那一日，也是这样满堂醒目的大红色。他素来不带喜欢太挑眼的色彩，可是那一日他穿着大红色的喜袍站在这大堂里，却觉得那红真是好看。
“二拜高堂。”
贺枫转过身，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曾许诺了那个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如今那话还没冷却，他一转身却同别的女子拜堂成亲。
他紧紧的捏住了手，指甲都恨不得要嵌进肉里，他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得心疼。
“夫妻对拜！”司仪的嗓音高高拉响，二人同时转身，面对面的站着。伽罗最先低头，一切已经再无可能转圜，贺枫认命了。
“且慢。”
贺枫难以置信的抬头，众人也都把注意力从新人身上收回来。沈思弦赫然出现在大门口，距离大堂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她脆生生的站在那儿，一瞬间就叫所有人屏住呼吸。
众人让开一条路，让她慢慢走过来。你要问朝臣对于沈思弦的印象，大抵都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等等。她是大周唯一的女将军，可以单枪匹马的闯入敌军阵营斩杀无数敌军。她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她一杆枪下死过无数冤魂，她手中沾染的鲜血也有无数。
可是如今沈思弦穿着一身再朴素不过的月白色衣裙，发间什么首饰都没有，她羸弱的像是一朵悬崖峭壁上的小白花，迎着风，脆弱却又坚强。
没有一个人敢发声，他们都看到了这个素来果决的女将军眼中的绝望。
这几十步，她仿佛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她走到他面前，那天好像也是，她从将军府出来盖着红盖头，眼前一片模糊，可是跟着他，她心里只有满心满意的甜蜜。
依稀还是昨日，可是已经物是人非。
“贺枫，我作为你明媒正娶的嫡妻。你要再娶难道不该让你的新媳妇给我敬杯茶吗？”她走到他面前，目光像受伤的小兽。
他如鲠在喉，贺凖站出来，低声道：“思弦，此事说来话长，过会儿我亲自给你解释好吗？”
“解释什么，我要听他亲口说。”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贺枫，“我问你，当初你求娶我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贺枫点头，“记得。”
她弯起唇角，春色苍白，“你当时说了什么。”
他的两只手垂在两边，胸前还绑着红绸子，他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伽罗确实忍不下去了，她一把掀开盖头，“沈思弦，我是堂堂的乌宛国公主，我没让你贬妻为妾已经是给你留面子了。如今我嫁过来也是平妻，你休要得寸进尺。”
沈思弦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的伽罗人朝地上倒去。整个喜堂的人都懵了，澄郡王赶紧站起来，“思弦。”
伽罗头上那方喜帕飘到她脚边，她看见上头鸳鸯戏水的图案。她成亲那一日头上盖得是龙凤呈祥，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却也能同旁人鸳鸯成双。
“说啊！”她权当他人不在，眼睛红的厉害，可是仍旧固执的看着贺枫。
他不敢看她，低声道：“我对你许诺过，终其这一生我贺枫只会有有你沈思弦一个妻子。上碧落下黄泉，我此生绝不负你。”
这句誓言此刻听起来是这样的讽刺。沈思弦偏过头，笑的凄凉，她看准边上一个武将，迅速抽出他的佩剑，一剑横在贺枫颈上。
这下堂上的人都变了神色，王妃站起来走到边上，“思弦，外人还在，你把剑放下来。”
贺枫一动不动，她昂着头，只要再一点点，那剑就能划破他的血脉，她忍着泪意，“你如今在做什么？”
他将她骗到山上，瞒着她，娶了伽罗。
“贺枫，我错看了你。”她陡然收回手，环顾了一眼大堂，随后自嘲一笑，“我沈思弦同你贺枫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她转身要走，贺枫情急之下急忙抓住她的手腕，“思弦，你听我解释……”他知道若是这时候放她走了，他就彻底失去她了。
沈思弦转身，动作快狠准，在一瞬间刺进贺枫的胸膛。他睁大了眼睛瞧着她，疼痛从伤口那里蔓延出来，鲜血浸透整个衣衫，可是看见她眼眶里的泪水，他更恨得是他自己。
王妃尖叫了一声，所有人都围上来。沈思弦拔出剑，往后退了一步，“再往前一步，就血溅当场。”她昂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半点脆弱，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心里已经千疮百孔。
“贺枫，从此后天高海阔，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她手一松，丢下那把剑，头也不回的离去。
贺枫捂着伤口，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他不怕死，可她那句话却比要他死更叫人绝望。
他想过无数次的结果，她会生气，会打他骂他，可是她真的不要他了。贺枫喉头腥甜，吐出一大口血来。他往后一倒，贺凖及时的兜住他。贺枫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思弦走出王府，九方临牵着马站在远方。她试图给他一个笑容，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就笑不出。
九方临慢慢走近她，沈思弦再也忍不住了，“我和娘离开徐家的时候我掉过眼泪，娘走的时候我也哭了。后来我发现掉眼泪其实没什么用，所以我就不哭了。我跟自己说，再难熬，笑一笑就过去了。”
晶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砸下来，她脆弱又可怜，“我不想哭的，但是我真的好难受。九方临，我把自己又变成了那个软弱的沈思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