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靖安揣着一肚子的心思去城西给焕山拿了药，等回府的时候一眼便瞧见那个赵阿翠在门口等着。毕恭毕敬的，连多余的一个眼神也没有往驸马府里送。那几个暗卫也站在她身后，说是护送，实则监视的守着她。
“大人，您回来啦。”
赵阿翠抬眼就瞧见正往回走徐靖安，泪痕还未干透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笑意，连忙就迎了上去。
徐靖安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手里提着的几包药也跟着晃了晃。
赵阿翠看到徐靖安手里拿着的药，心中微微有了计较，但并无开口问，也仿佛没看到徐靖安刚刚的躲闪似的，手放在身侧冲他行了个礼。
“多谢大人帮奴家葬了父亲，从此以后，奴家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还望大人不要嫌奴家愚笨粗鄙。”
徐靖安看着赵阿翠，没说话，也没说让她起身，那赵阿翠就一直这样半蹲着，可身形却极稳，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好了，起来吧。”
徐靖安捻了捻手上绑着药包的细麻绳，好半晌才让赵阿翠起身，那女子虽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起身时故意装作站不稳晃了一下，却越发让人怀疑。
那暗卫头头看到徐靖安，先是冲他行了个礼，然后对他点了点头，先行一步进了府。
赵阿翠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亦步亦趋地又跟上了徐靖安，等他们二人进府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几个暗卫的身影了。
看着他手里的药包，似是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大人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吗？奴家以前跟着村里的赤脚大夫学过几天医术，大人若是……”
她说着说着就闭了嘴，脸上爬满了不好意思的红晕，越发显得人娇俏起来，“倒是奴家忘了，大人的身份是连宫中太医都请得来的，哪里需要奴家这样的半路大夫帮忙瞧呢。”
徐靖安好整以暇的瞧着赵阿翠演戏，要是她不干细作这个行当了，日后去戏台子上唱戏铁定能成个角儿，浑身上下都是戏。
“这药不是我要用的，是朋友病了——你今日怎么想到要去卖身葬父？你既然都说自己懂一点医术，赚点银子应该不成问题啊？”
徐靖安顺着赵阿翠的话就开始追问，却又只像是随口一提，丝毫咄咄逼人的感觉都没有。
“大人不知……阿翠医治的都是些穷苦人家，哪里……哪里给得起医药钱呢……”
那赵阿翠听到徐靖安这么说，微微愣了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苦笑一声，颇有几分无奈之色，话也给圆了回去。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她后背出了多少汗。
当今圣上的亲表弟，徐家将门之后，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倒也是个有善心的。”
徐靖安轻笑一声，拐了个弯进了西厢的院子。
“我道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若是没人帮忙，怎么把你爹的尸身从乡下运到京城来。想来也是你往日救助过的那些穷苦人家帮忙了。”
徐靖安这话就跟一把一把的刀子似的，直戳赵阿翠的心窝子，脸上的笑意也挂不太住了，只能低头藏住脸上的神色。
既然那些她往日“救助”过的人都愿意帮他把尸身送到京城来了，怎么就是不愿意帮忙挖个坑把人给埋了呢。这个理由怎么也站不住脚了。
赵阿翠的汗珠从额头滑到了鬓角，打湿了一片，心里又开始打着转。
“奴家丧父丧母又孤身一人……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也不会起卖身的念头的，若是……若是大人不肯要奴家了的话，奴家便真的没有去处了。”
赵阿翠见卖身葬父的说法被识破了，干脆就哭着跪了下来，扯着徐靖安的袖子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这都走到西厢的院子了，徐靖安生怕赵阿翠的哭闹声扰了苏木给焕山割肉疗伤，便也暂时放下了心中试探的念头，“好了，既然我都已经带你回了府上，那你就安心在此处待着便是。”
若是不肯安心，那他就只能送她去找找她那个也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便宜爹了。
徐靖安话刚说完，焕山那道紧闭着的房门就打开了，宋清桓一脸倦色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门外这副场景，身形顿了顿。
“你这是唱哪一出？叫你去帮忙抓药，怎得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宋清桓捏了捏眉心，撑着几分笑意看着徐靖安。
赵阿翠在宋清桓出来的那一刻，眼中划过一丝精光，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去拍衣服上的灰尘，直接就站到了徐靖安身后。
“说来话长，我过会儿再给你长话短说。焕山如何了？”
焕山果然也在这儿！
“苏木大夫医术高明，只是记性有点不太好。”
宋清桓说到这里，很是无奈的笑了笑，“他身上只带了小半瓶金疮药，不够给焕山治伤，我刚刚让下人去找管家让他先给我找找你们府上的金疮药，刚打算在门口等着你就回来了。”
那苏木先是忘了麻沸散，现在又忘了金疮药，只怕以后连一身医术也要给忘了个精光。
“行，我去喊孙叔帮你送药过来，顺便让厨房把药煎一副，待会儿就可以喝了。”
徐靖安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个嘿咻嘿咻的喘气声，阖府上下也只有孙管家的体型能让他走路都喘成这样了。
“少爷，宋少爷。”
驸马府的管家姓孙，是个圆滚滚身子包子脸的中年人，见到自家少爷和宋清桓连忙就行了个礼，手里好几个药瓶子都给了宋清桓。
“宋少爷，这都是府上最好的金疮药，以前老爷上战场受了伤都用这个，见效快得很。”
宋清桓接过药，对徐靖安点了点头，说了声，“那我就先给苏大夫送进去了。”
徐靖安也点了点头，看着宋清桓这般关切焕山的模样，总想起自己和杨延舟，还有民间的那些风言风语。
“少爷，这位是……”
孙管家见自家多年不沾女色，去年还传出一些不好传闻的少爷今日竟带了个女子回来，眼睛登时就亮了。上下打量了赵阿翠几眼，见她生得老实，虽说看起来有几分小家子气，也不在意这么多了，那包子脸上的褶皱笑得也越发多了。
“噢，这是延舟送的丫头，你看着安排就是。”
徐靖安回过神来，瞧着孙管家的模样，他怎么也算是孙管家看着长大的，孙管家如今在想些什么他清楚得很，只是不想解释罢了。反倒是把杨延舟给推了出来。
“延……杨家的公子，这……”
果不其然，孙管家一听到杨延舟的名字，那包子脸也变成了窝窝头脸，又黑又糙，又不敢太明显的表现出来，只能自个儿窝着气。刚才还瞧赵阿翠有几分顺眼模样，如今一看是哪儿看哪儿不对劲。
“既然如此，就让这位……”
“奴家赵阿翠。”
赵阿翠刚刚在宋清桓面前半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如今却连忙从徐靖安身旁走了出来，冲孙管家行了个礼。
“哦，那就让赵阿翠帮着浆洗衣服吧。少爷觉得如何？”
洗衣服可不是那么好干的活，整个驸马府上上下下怎么也有小一百口人，府里所有人的衣服都是给那些犯了错的下人们洗的，一天几乎有十个时辰双手是浸泡在凉水里的，不消半月，一双手就又红又肿见不得人了。
赵阿翠闻言，脸色百般变化，但想到主子交代的任务，那万般情绪很快还是消融在了脸上，一副“任君安排”的模样。
“好。”
徐靖安倒也打算看看这个赵阿翠一门心思想进杨家，如今来了驸马府又做些什么。
他可不信她只是单纯的为了巴结上达官显贵，她可还有一身的功夫呢……
“你先把药拿下去煎了，待会儿直接送到这里来。记住，一定要你亲自煎，要一直守着药煎好。知道了吗？”
徐靖安在后面一句话加重了语气，用余光看了看赵阿翠，却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哎哎，老奴知道了。”
孙管家接过徐靖安递过来的药包，脑袋直点，见少爷挥了挥手，便对一直赖在徐靖安身边不走的赵阿翠说道：“你先跟我过来吧，我找人给你安排个住处。”
杨家小子送的人，指不定怀着什么心思呢！
徐靖安看着孙管家领着赵阿翠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睛，看着自己袖子上被赵阿翠扯出来的皱痕，眉头紧紧蹙起，觉得很是厌烦，抬脚回了屋子打算洗漱一番再换身衣裳。
至于焕山和宋清桓，那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焕山被生生割了好些肉下来，即便他当真是个硬汉子，这身体上的疼痛也不是说忍就能忍得住的，如今浑身上下几乎都快被绷带给包完了，一张脸更是白的都能当宣纸了。头发也被汗得湿透了。
“靖安已经把药拿回来，待会儿就给你端来。”
苏木帮焕山包扎好了之后便去了外间洗手，如今屋子里就宋清桓和焕山二人，听宋清桓这么说，焕山扯起嘴角笑了笑，脸色虽苍白，可眼中却满含笑意。
“药太苦了，若是宋大人不愿意喂我喝下，我铁定是喝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