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桓在殿外站了整整一日,从日头初升站到夕阳西下,皇帝却当真连一步都没踏出过殿门,宋清桓也真的始终守在殿外。颇有皇帝一日不见他他就一日不走的模样。
宋清桓站了一整天又水米未进的,脸色白得跟在面粉里滚了一遭似的,王德喜来劝了好几次都没用,后来索性就不管了,反正也说不听。
眼瞧着太阳都快落完了,突然有个小太监神色慌乱地从外边跑了进来,见到宋清桓脸色更是难看,也不敢与他对视,跨着步子就跑到了王德喜面前,在他耳朵边小声说了什么。那王德喜听完脸色也跟着变了,小心翼翼地觑了宋清桓几眼。
“你先下去帮着处理下。”
王德喜冲那小太监挥了挥手,小太监得令连忙就跑了,到宋清桓身边跑过才记起给他行了个略显敷衍的礼。
宋清桓见到眼前这个情状,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刚刚那个小太监说的事与他有关。
还来不及等他细想,王德喜就踩着步子挪到了他跟前,一边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个……宋……宋大人……”
那件事似乎很是不好开口,王德喜期期艾艾,犹豫了许久才含含糊糊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宋清桓没说话,心里却没来由的一紧。
“宋大人……那个,大牢里关着的那位……出了点事儿……”
王德喜这段日子亲眼瞧着宋清桓为了清水镇的那群镇民是如何的上心,三天两头就跑到皇帝面前来求见,又一直在朝中官员那里打听消息。虽说那群人对他们而言不是多要紧的,可宋清桓却委实看重得很,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不定是个什么心情呢。
“是谁,又出了什么事情?”
宋清桓胸中憋着一口气,听到王德喜的话后那口气越发憋闷,觉得有千斤重石压在自己身上。
王德喜又擦了擦自己鼻尖和额头上的汗水,一把拂尘上的毛都快被他薅秃了,“那个清水镇的刘镇长,今天被发现……死在大牢里了。”
宋清桓闻言,心中一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脑子都炸掉了,王德喜见他这个样子,脸上划过一丝不忍,嘴皮子颤抖了几下,在嘴里含着的半截话还是说了出来,“那个刘镇长的儿子一时也悲恸过多,跟着没了,还有……还有那个叫什么冬生的娘,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怎么的,也不在了……”
“谁还活着……”宋清桓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却带了几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还有谁……活着?”
“只剩下冬生了,而且……也像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如今已经晕过去了……”
宋清桓用手捂住了眼睛,左手死死抠住了手心,呼吸紊乱又急促,王德喜见他这个模样连忙到他跟前打算搀住他,却被宋清桓一把推开。
他放下了右手,一双眼睛像是灌满了鲜血,红得渗人。
王德喜被宋清桓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在了地上,等他稳住身子,却见宋清桓直直往皇帝的寝殿冲了进去。
“宋大人!使不得,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
王德喜的话还没说完,宋清桓便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血红的眸子直直盯着王德喜,像是浸满了寒冰和恨意,那双眼睛直直看到了王德喜心底,叫他从脚底就冒起一阵寒气来,整个人像是突然哑巴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宋清桓一把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等过了好半晌,王德喜才回过神来,想起宋清桓刚刚的神色,尖利着嗓音高喊:“来……来人!去……去把御前侍卫叫来!去,快去!”
王德喜的声音就在宋清桓脑后响起,可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整个寝殿十分空荡,仿佛只有宋清桓一个人,没有伺候的太监宫女,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在什么地方。
宋清桓的脚步声踢踏响起,却越发衬得整个大殿的空荡。
“皇上。”
宋清桓声音冰冷,仿佛不是来找皇帝商量事情,而是来行刺的。
被朱达昌用下三滥手段带入京城的清水镇百姓,如今竟只剩下了一个生死不明前途未卜的冬生。而皇帝……却一直躲在他那寝殿里充耳不闻!
“沈著!”
宋清桓心中的怒火越发旺盛,已然没有办法再克制,他索性停下了步子,冲着那空荡荡的宫殿里怒吼了一声,直呼皇帝名讳,半点不把君臣之纲放在眼里。
“哈……”
过了许久,那原本安静得令人心悸的大殿内突然传出一阵压抑着的似乎满含痛苦的呻吟声。
宋清桓的身子僵了僵,那满腔的怒火被这略显诡异的声音挤得略微消退了些,他长长呼出口气,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抬脚走了过去,“阿培……?”
宋清桓又叫了几声,却再也没有回复他的声音。
“啊……!”
宋清桓跨进了一间寝殿,那间寝殿不是皇帝皇帝常歇的那间,平日里却也会被宫人们收拾得干净整洁,以备皇帝偶尔兴起的时候过夜。可是宋清桓踏进去的时候,那间寝殿里的所有摆设都被扫在了地上,花瓶碎了一地,那些字画也被撕得看不出原样。而殿内那道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后面还不断地传来极其细小却引人注意的动静。
宋清桓看到这寝殿的狼藉,连生气和愤怒的心思都没了。
他快步走到那屏风后面,却见到了一个浑身是血,蜷缩在角落,身子还在不断抽搐,嘴里甚至开始吐着白沫的人,而那人……身上一袭明黄衣裳,上面绣着五爪金龙,除了皇帝……整个大安,还有谁敢穿这样的衣裳。
“阿培!”
宋清桓见状,快步走到了皇帝面前,蹲下身子搂住了他的身子。
皇帝这样也不知有多久了,口中一直吐着白沫,身子抽搐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翻着白眼,半点一国之君的姿态都没有,无论宋清桓怎么叫他也没有反应。
“阿培,阿培!”
宋清桓一边掐着皇帝的人中,一边还不断喊着他的乳名。
皇帝的眼睫毛不断颤抖着,就在他抽搐地越发严重的时候,皇帝突然伸了舌头,打算一口咬上去。宋清桓一见,目眦欲裂,眼明手快的一把掐住了皇帝脸,可下一刻就被皇帝拿住了手臂,往自己嘴里一送,死死地咬住了。
宋清桓痛得太阳穴直跳,却没有要把手抽回来的打算,由着皇帝啃猪蹄膀似的死死咬着他的手臂。被沈著咬着的地方渗出了血迹,周围也开始变得又乌又紫。若再让沈著咬得狠些,只怕这块肉都要被他给咬下来。
“臣这手可不是猪蹄……我记得……你幼时不爱啃这些东西的?怎……怎么现在改性子了?”
宋清桓忍着手臂传来的钻心的痛意,一边倒抽着凉气,一边还玩笑似的开口说话:“你定然是听到了我刚刚在心里骂你,恨不得把你拖出来打一顿,所以现在才报复我来了。”
沈著似乎是听到了宋清桓的声音,人略微有了点反应。翻白的眼睛收了回来,原本死死咬着宋清桓手臂的嘴巴也松了松。身上也逐渐地平复了下来。
“你先等一下,我去给你叫太医。”
宋清桓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沈著嘴里抽了回来,之前那怒火滔天的样子也被沈著如今这模样吓得回了心智,他把沈著安置到了寝殿里的床榻上,自己带着那条血流不止的胳臂出去叫人。
刚刚才跨出门槛,就看到王德喜带了一众御林军赶来过来,见到宋清桓一身是血,胳臂还不知道怎么一直在往外冒血的模样,吓得腿都软了,生怕皇帝遭了不测。
“宋……宋宋宋清桓!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王德喜一条命被宋清桓吓得没了半条,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宋清桓面前,两股战战险些就在众人面前摔个狗吃屎。
那群御林军见到宋清桓这个样子,手中的利刃也纷纷对向了他。
“王德喜!赶紧去把太医请来,皇上如今昏迷着,你若是还有闲工夫和我扯皮,我现在就把你给处置了!”
宋清桓那只被咬伤的左手之前是痛得麻木了,那锥心的疼痛如今才开始渐渐地往脑子里灌,见王德喜还有闲工夫在这里与他磨嘴皮子,恨不得一脚把他从这里踢到太医院去。
“什么?皇上……奴才……奴才这就去!”
王德喜见宋清桓的神色不像说谎,如今更是吓得魂都没了,他是皇帝跟前贴身伺候的太监,若是皇上真的出了什么事,第一次难辞其咎的就是他!皇上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你,还有你们几个,帮忙把皇上抬到正殿安置。”
宋清桓在御林军中指了几个看起来健壮的,让他们跟着自个儿去了刚才的那间寝殿,把皇帝抬回了正殿。
清水镇的人只剩下了冬生一个,皇帝也不知道为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个朝堂,到底是谁一手遮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