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长子宋清桓与家族脱离关系的事,不过短短半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少人都觉得宋清桓当真是读书读傻了,当年那般似锦的前程摆在他面前他不要,如今宋家这般好的乘凉树他也干脆给推了。连一身衣裳都没有从家里面带走,倒是有个从小就伺候他的下人,一听说自家少爷不要家了,当时就痛哭流涕,没过多久跟着也从宋府跑了出来,他进不去宫找自家少爷,就跑去了驸马府等着。
也难怪,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人,都是傻了的。
宋清桓和焕山在宫里已经呆了有三天了,即便宫门再怎么紧闭,有些消息也会从墙缝里传进来。故而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说些什么,他们大概也知道些。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如今连宋家少爷的身份也干脆不要了?”
徐靖安一边照顾着皇帝,一边还要猜宋清桓的心思,真是累得够呛。可偏偏宋清桓的嘴巴跟煮熟的鸭子似的,硬得不行,这都三天了,他还是连一点消息都问不出来。至于焕山……他心中始终还是有那么些许的结缔。
“等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皇上怎么样了?还是很难受吗?”
宋清桓手里拿着扇子,在一个小灶面前坐着,皇帝安神的药如今都是他亲自熬的。这个宫里人多嘴杂,各怀鬼胎的也多了去了,皇帝的药他们也不放心交给旁人来熬。就连他们几人的一日三餐也都是自己在小厨房做的。索性焕山是个会点厨艺的,他们也不至于饿了肚子。
他们三个,一个皇亲国戚,一个状元爷,一个土匪头子,如今却跟几个农夫似的,给皇帝熬药做饭。
“还是难受,药瘾一旦上来了根本控制不住,还是只能把他绑着。”
提到皇上,徐靖安也没多的心思再去纠结宋清桓为何要与宋家脱离关系的事情了,一张脸上忧心忡忡,若是在这么下去,他白头发就该生出来了。
皇上这几日倒是清醒过几次,见他们晓得了,竟有些自暴自弃,连半点想把药瘾给戒了的心思都没有。
“朕藏了这么几年,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给瞧出来了。”
沈著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手脚都痛得不行,等他举起手瞧了瞧自己的手腕,发现上面有些还没消下去的淤青,当时便挑了眉头道:“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就连朕也敢绑?脑袋不想要了吗?”
沈著幼时就是这么个脾气,仗着自己的身份没少威胁过人。在他登基之后,却极少再瞧见他这个模样了。
“阿培。”
宋清桓看着躺在龙床上,明明痛苦却仍旧笑着,装作毫不在意的皇帝,心中百味交织,统统化作了一个“难过”。
“原因我都知道了,是我……是宋家对不住你。”
宋清桓说这话时,徐靖安累极了正在睡觉,焕山则在小厨房里给皇帝弄吃食,故而听见这话的也就只有沈著一人。
沈著听见宋清桓的话后,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自己之前药瘾犯了之后,神志不清说出的话,看着宋清桓的模样,努力勾了勾唇,却拉不出一个笑意来。
“既然知道是你宋家害了我,怎么还有胆子把朕给绑了?”
沈著清醒的时候把宋家和宋清桓分得很清楚,宋家是宋家,宋清桓是宋清桓。可是每当他犯了药瘾神志不清之时,就会把对宋国祯的恨意转移到宋清桓身上,所以他当初才会默认霍家对宋清桓下手。可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又觉得不该这么做。所以沈著一直活在一个被不断拉扯的世界里,他半边身子被不断的争夺拉扯,让他觉得还不如死了痛快。
“阿培,只当是我还债,让我们帮你把寒食散戒了好吗?寒食散吃多了不是死就是残,你……柳姑娘也不会希望在她时候你活成如今这个模样。”
宋清桓并未告诉皇帝他已经和宋家脱离关系的事情,即便脱离了又怎么样?他身上流着宋国祯的血,他长着一张和宋国祯极为相似的脸,这些都不是脱离了宋家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他如今能做的,只有让皇帝戒了那个要命的玩意儿,让皇帝振作起来,然后……然后才能更好的与虎视眈眈盯着他,盯着他身下龙椅的宋家和霍家开战。
“那天是念稚的忌日。”
沈著半晌都没有说话,宋清桓等了半天却等来了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
“她最喜欢吃的是桃花姬,又甜又腻的,不知道哪里得她欢心了。”
沈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清桓啊,我想吃桃花姬了。”
沈著上次默许了之后,宋清桓三人就越发狠下心来,不管沈著再痛苦再难受,一律只当自己看不见听不着。如果沈著药瘾犯了神志不清想伤人的话,他们就把沈著给绑到寝殿里的盘龙柱上。若说起初还有些不忍心的话,到后来也彻底麻木了。
为了沈著活命,他们也只能让他遭些罪了。
“这次倒还好,太累了自己就睡了过去,待会儿等皇上醒了也差不多该喂他喝安神汤了。”
徐靖安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有些疲惫。
宋清桓用厚厚的布包着药罐上的把手,把漆黑的发着一阵阵苦味的药汁倒到了青釉瓷碗里。这药味闻着就令人有些作呕。
“待会儿让人去御膳房瞧着做一些桃花姬,皇上不喜欢苦味儿,等他喝了药再让他吃些甜的。”
这三个人如今对待皇帝就跟对待小孩子似的,给碗苦药再给点点心。
宋清桓刚把药放在了桌上,焕山就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将就着吃些,我也只会这点东西了。”
这几天的伙食全是焕山一个人做的,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道菜,可偏偏这三四道菜里还有两三道是宋清桓爱吃的。
“靖安,待会儿吃完饭,我和焕山想去大牢看看冬生。”
冬生的事情一直拖拖拖,拖到现在他都没能去大牢里瞧上一眼。虽说在那天晚上就安排了人把刘镇长他们的尸身收敛安葬了,可到底没能去看看冬生。也不知道他身上的蛊到底怎么样了,清水镇的人接连没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没了。他如今只怕也是和死了没什么差别了。
徐靖安闻言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你们先去吧,待会儿我给皇上喂药的时候给他说一声。”
他叹了口气,手里的筷子拿起又放下,“到底是我们连累了他们……”
“冤有头债有主,即便我要报仇也会找正主。”
焕山端起碗往嘴里塞了口白饭,又给宋清桓夹了几筷子菜,示意他赶紧吃些。
他是个记仇的,却不会平白把罪名牵扯到旁人身上。这件事是霍家起的头,那朱达昌是霍家的人,冬生他们是被朱达昌还有他身后的霍家害成这样的。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道理他清楚得很。
“先吃些东西,待会儿饿了我可不会再去煮什么东西了。我堂堂一寨之主,如今沦落得跟个老妈子似的……”
焕山一边说,一边还不住往宋清桓碗里夹菜,话说完了,桌子上一般的菜也都到了宋清桓碗里,堆得跟山似的。
“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够了够了。”
宋清桓刚刚一心听焕山说话,压根儿没反应过来自己碗里多了这么多菜,瞥了瞥徐靖安越来越沉的脸,有些哭笑不得地按住了焕山的手。
焕山就跟压根儿没感觉到徐靖安的脸色一样,又往宋清桓碗里夹了一筷子,道:“你也不瞧瞧你回京这一个月瘦了多少,要是再瘦下去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走了,到时候我往哪里找你去?赶紧吃,不吃完不许走。”
焕山态度强硬,把筷子塞进了宋清桓手里,自己也不吃了,就这样瞧着宋清桓,大有不看着他吃完就不挪眼的意思。
徐靖安脸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来了,却没有要张嘴骂焕山或者动手的意思。脸色虽十分难看,却仍旧夹了菜和着白饭吃了下去。
这几天他也确实看在眼里,焕山对宋清桓无微不至,无论做什么都以宋清桓为先。他们两个人之间,就算他再要反对,再要说些什么,只怕他们二人也没一个会听。到底都是大人了,有些事情他也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由他们去吧……
可再是不管,也没有这般不顾旁人感受的做法,自己吃就自己吃,喂什么喂!宋清桓是没手吗!
徐靖安看着宋清桓喂小孩儿似的喂宋清桓吃饭,气都也给气饱了,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猛地起身,动作粗鲁地端了安神汤,声音凶狠:“你们慢慢吃!我去给皇上喂药!”
说完便走了,似是连看都不想再看这两个人一眼。
“你看你,胡闹什么。”
宋清桓看徐靖安携着一身怒气去了内殿,无奈地横了焕山一眼,觉得有些头疼。
“哪里就胡闹了。靖安兄不也没骂人呢嘛,赶紧吃,吃了好去找冬生。”
焕山没管宋清桓那不痛不痒的嗔视,一心实施自己给宋清桓的养肉大计,趁着宋清桓说话的时候又塞了口饭到他嘴里。真真是……把人当猪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