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朝臣被徐靖安骂了一顿，又在殿外站了一会儿表了表自个儿对皇帝的忧心，可等了半天都没能见皇帝一面，也自觉没趣，打道回府了。
倒是被宋清桓喊住的宋父，跟着宋清桓走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偏僻地界，等着他的问话。
“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父子纲常倒是忘了个干净。”
宋父对着宋清桓极少有过好脸色的时候，如今更是没什么好脸子。
宋清桓的脸色清冷，似乎没有听见宋父刚刚的话，反而极其认真的看着他的脸。可他看不清那张脸，就像他看不清那张面皮下藏着的那颗心。这个给了他命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毫不顾忌地杀人全家。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父亲不也把君为臣纲给踩在脚下了吗？又有什么资格来怪罪孩儿呢。”
宋清桓收回了目光，嘴角含着冷笑，往日里装出来的父慈子孝如今连装也不惜得装了。
“混账！”
宋父被宋清桓这猛然一堵，火气登时就上来了，他年纪虽大了，可手脚却利索，一巴掌就扇到了宋清桓脸上。“啪——”的一声，极为清脆。
宋清桓被他打偏了头，牙齿磕到了嘴里的嫩肉，咬出了血。宋父手劲极大，一个鲜红的印子立刻就浮现在了宋清桓白净的脸上。
“怎么？是说到您的痛楚了吗？”
宋清桓擦掉了唇边的血迹，一双眼睛越发冰冷，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想笑。
“权倾朝野的宋大人，您到底还想要什么呢？权利？金钱？还是……皇位啊……”
宋清桓脸上带着笑，却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来，即便他看不到宋父脸上的深情也能感受到，他的脸色突变。
也是，毕竟他的权利还没有大到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野心的地步，还有个霍家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等着他的错处，然后一举把他推入深渊呢。
“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话你怎么说出口！”
宋父脸色又黑又沉，看着宋清桓的眼神似乎是想要把他给吃了，他四下看了看，发现周边并没有人，心中才略微松了口气。
即便他心中当真有这个想法又怎么样，皇帝无能，能者居之又怎么样？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本就是这个道理。
“父亲难道不想吗？”
宋父握了握自己的拳头，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下来，竟难得用好脸色对着宋清桓道：“我知道你与皇上交情甚笃，可皇上自从登基之后，身子就渐渐弱了下去。皇上又无子，若是……”
“所以父亲才杀了柳大人全家，就为了坚韧皇上的心智吗？”
昨晚他和焕山刚准备回寝殿休息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胡言乱语的，举止有些疯癫的太监。这可是宫里，怎么可能有疯了的太监。宋清桓当时就觉得奇怪，便和焕山跟了上去。只见那自言自语的疯太监一直往前走，还越走越偏，走到了一个基本没有什么人会来的位置。就是宋清桓与宋父现在在的这个地方。然后竟从怀里掏出一把被揣得又瘪又皱的元宝纸钱来，在宫中做祭奠的事可是违反宫规的，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是要被打板子然后逐出宫的。这疯太监的年纪看着不小了，没道理不知道这个规矩。
宋清桓和焕山对视一眼，觉得其中定然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果不其然，他们在暗处藏了没多久，就听到那个太监哆嗦着声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大人，夫人，小姐……老奴没用，在宫里这么多年，只能装疯卖傻地苟活下去。连你们的冤屈也无处申诉，那狗贼宋国祯如今不但逍遥法外，手里的权利还越来越大……老奴……老奴看来是没有办法给你们报仇了……”
跟着就是一阵呜咽的哭泣声，在黑夜中十分清晰又十分压抑。
宋清桓在暗处听到“宋国祯”三个人，身子顿时就僵住了。
宋国祯……是他爹的名字。难不成这个太监口里的大人小姐，就是皇上的心上人那一家？这个太监会不会知道什么……
焕山与宋清桓对视了一眼，当即明白了他的想法，一个健步从暗处冲了出来，一把扣住了那太监的喉咙，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太监吓得把手中的纸钱元宝全扔进了火盆里，溅起一地火星子。他倒是个聪明的，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身子虽抖得厉害，可始终没叫出声。
“我问你，你口里的大人是谁？”
焕山见他识相，便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沾了一手的眼泪鼻涕，也全糊在了那太监的太监服上。可扣着他喉咙的手却半点都没有放松。
那太监一见焕山开口就问“大人”，立马开始挣扎，嘴里喃喃自语，又开始装起疯来。
“我们没有恶意，只想知道你口中的‘大人’究竟是谁？”
宋清桓跟着从暗处走了出来，言语温和，可那太监一看到宋清桓的脸，整个人就跟疯了似的，也不管焕山还扣着他的喉咙，一个劲儿地就往宋清桓面前冲，脸上满是恨意。
“宋国祯！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那太监毕竟上了年纪，怎么可能是焕山的对手，被焕山扣着根本动弹不得，可看到宋清桓的那一瞬间，脸上的恨意几乎把他吞噬。
“我不是宋国祯。”
宋清桓见到那太监的神情，心中有些悲凉，他的父亲到底做了什么，让人提及便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
那太监一愣，再看了看宋清桓的脸，却是不是宋国祯……可是太像了，即便不是宋国祯，那也是与宋国祯有关系的人！
“当年宋国祯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记恨成这样？”
“你今夜……又是在祭奠谁呢？”
焕山看了宋清桓一眼，松开了那老太监的脖子，站到了宋清桓身旁。
那太监一下子脱了力，整个人就往地上跌，眼瞧着就要一屁股坐在火盆上，被焕山眼疾脚快地把火盆踹开了。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老太监跌坐在了地上，先是愣了愣，之后便开始哭了起来，若非是此处偏僻，只怕迟早要把人给招来。
“我只想知道，当年宋国祯到底做了什么恶？”
宋清桓捏了捏拳头，心中叹了一声又一声。
“宋国祯作的恶？他作的恶还少吗？为了自己的私欲，莫名其妙给我家大人扣了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让皇上下旨杀了柳家全家！若非我当年告假省亲，只怕每年的今天连个给大人上香的人都没有！我家大人一直不愿参与进朝堂的争夺，可即便是这样也要遭受这飞来横祸，你说为什么，你说啊！你们……你们是不是也是宋国祯派来的，派来灭我口的！是不是！”
老太监越说越激动，从地上直接爬了起来，直接冲到宋清桓面前，想要抓宋清桓的衣领，唾沫星子险些溅了宋清桓一脸。
“你便是再恨宋国祯，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若是我们真的想杀你灭口，哪里还容你这般放肆！”
焕山把宋清桓直接搂到了自己的身后，反而抓住了那太监的衣领，“照你这个模样，想给你家大人报仇雪恨，等下辈子吧！”
焕山本就不在意谁活了谁死了，可若是有人要伤宋清桓，他就是拼死也不会让。
“哈哈……我为了活命，为了藏住真相，连太监都能当，可却没有给大人报仇的能力……我……我还活着做什么？”
那老太监听了焕山的话，一行清泪便从眼眶中流了出来，浑身颤抖，这么多年的苟且偷生似乎在此刻没了意义。
宋清桓看着他，心中只觉得痛恨，痛恨自己为何会有个这样的父亲。
“如果你信我，我会帮你，还有给你家大人报仇的……”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宋国祯听到宋清桓提及“柳大人”三个字，眼中划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他掩埋了下来。看着这个自己根本控制不住的儿子，握了握拳头，竟起了杀心。
“父亲是认了吗？为了自己的私欲杀了柳大人全家，杀了柳念稚。你是认了吗？”
宋清桓的眼睛死死看着宋国祯的，分明是两张相似的脸，分明身上流着相似的血，如今却针锋相对，如同仇人。
“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传言？柳念稚一家分明就是证据确凿的通敌卖国，什么叫做我为了私欲？你即便不把我当你的生父看待，也不该如此诋毁与我！”
宋国祯看着宋清桓，仍旧是不肯承认自己当年做的事。
“那假传圣旨，也是流言了？”
宋清桓看着自己的父亲，没有半点要退步的意思。
宋国祯被宋清桓一步步逼着，嘴皮子嗫嚅了几下，最终恼羞成怒，竟然又高高地抬起了手，“你这个孽障！”
宋清桓不退不让，闭了眼睛，又打算生受了这一巴掌，可等了半天还是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等他睁开眼睛，头顶却被一道阴影笼罩，身后还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感。
“我敬您是宋清桓的父亲，您打他第一个巴掌的时候我没瞧见，所以没能跟您动手，可你若还想打他，那我的拳头可就不会认人了。”
焕山原本都跟着徐靖安进了寝殿，可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宋清桓，所以后脚就跟上了他们两个人。宋国祯打宋清桓第一个巴掌的时候，他还没跟上来，只看到宋清桓擦去了自己唇边的血迹。他忍了许久没让自己走到宋清桓面前，可如今宋国祯竟还要动手，如果他再忍着，他就不叫焕山了。
“竖子尔敢！老夫教训家中孽障，与你有什么关系！”
宋国祯高高在上多年，今日接连被几个小孽畜伤了脸面，心中本就憋着一口气，更何况他在教训宋清桓，与这个土匪头子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插手进来？
“宋大人……这一巴掌，就当是我二十年来作为宋家子弟，欠你的债吧。”
焕山刚想说话，便被宋清桓紧紧攥住了手。只听见他声音低冷，一双眸子不带任何情绪，瞧着眼前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说出来的话竟是要脱离宋家，断绝与他父子关系的意思。连一句“父亲”也没叫，只称“宋大人”。
“好！好啊，既然你要断绝与宋家的关系，那你今后就再也不要踏进宋家一步！我宋国祯没了你，难不成就生不出其他儿子来了吗！”
宋国祯闻言，言语里没有半句挽留的意思。
宋清桓脸上没有什么波动，伸手从腰间解下了那枚刻着忍冬纹的宋家玉佩，一把摔在了地上，那翠绿的玉登时就成了碎片，绿色的玉渣溅了满地。
“从今以后，宋清桓与京城宋家，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