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几天会求皇上把你放出来，你身上的蛊……我们定会想办法给你解了的。”
宋清桓听了冬生的话，眼中的忧色越发深重，那个麒麟蛊似乎是影响了冬生的心性。冬生心性本纯良，可如今却没有一个地方不显露出他的嗜血和暴虐来。如果再由着麒麟蛊在他体内种着，只怕是要不好了。
宋清桓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抢在冬生说话之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镯子来，那镯子成色不算好，还有些杂志，但光滑明亮，一看就是被人好好珍爱着的。
“这个镯子……是在周婶手里拿到的。”
周婶的尸体被狱卒抬出来的时候，手里就紧紧攥住这个镯子，那狱卒原本说给扔了的，再三思索后还是送到了宋清桓那里。宋清桓一直留着，又怕提及周婶让冬生难受，所以一直也没给他。
“这个镯子的意义你应该更清楚一些。”
冬生伸出那双满是污垢的手接过了宋清桓递来的镯子，之前的暴虐之色消失了大半，声音有些颤抖，“这个镯子……我娘原本打算在我和月娘成亲那日给月娘的。我家穷，我娘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就这个成色不怎么好的玉镯子还是她攒了许久的钱买的，平时都不舍得自己戴，说是留给月娘的。”
冬生言语柔了下来，这个镯子承着他的娘亲对他和月娘最好的祝愿，只是可惜了，他们都是没福气的……
宋清桓和焕山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把已经空掉的食盒收拾了便一言不发的提着退了出来。
“先回去吧。”
焕山踏出牢门就压抑着嗓子低声咳了咳，宋清桓有些忧心地看了他一眼。
“没事，刚憋着了。”
焕山换了只手提食盒，另一只手拉住了宋清桓的手，两人紧扣着的手被宽大的袖袍藏住，加上大牢里本就昏暗，倒也没被狱卒看出什么来。
二人出了大牢就往皇帝的寝殿里走，一路上手始终拉着，倒是没人有要放开的打算。
“那个……”
约莫走了一半的路程，焕山有些支支吾吾地先开了口，宋清桓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清楚地感受到焕山原本干燥的手心渐渐汗了起来。
焕山又咳了咳，“我刚刚说的话……你别在意。”
宋清桓乍一听压根儿没反应过来焕山话里的意思，有些迷茫地看了焕山一眼。
“哎就是！就是我刚刚给冬生说……说他是周家独苗……什么断了香火的话。”
焕山下意识地想去挠脑袋，可左右两手都不得空，一张脸满是纠结。
他这话本就是为了劝冬生，为了让冬生有活下去的念想。可是这话在宋清桓和他面前说出来，尤其还是经过他的嘴说出来，怎么都变了味儿。他们俩这样……不也是干的断香火的事儿嘛。焕山说这话时没怎么过脑子，等他说完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宋清桓睫毛闪了闪，脸上的情绪有些不对。当时就巴不得打自己几巴掌。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冬生……”
“好了，我知道的。”
宋清桓见焕山紧张成这样，不由得有些失笑，他刚刚确实有些情绪，可自己早想通了，也没打算要因为这点小事和焕山不舒坦。可没想到焕山竟这般放在心上。即便心里再怎么有情绪，如今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脖子上都紫了，回去我给你上药。”
宋清桓有些心疼地看了焕山的脖子一眼，小麦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抓痕，可想而知冬生当时扣着焕山的脖子是有多么用力。可即便如此，焕山竟也分出心神来护住他。
宋清桓回握焕山的手，握得十分用力。
“那就麻烦宋大人亲自动手了。”
焕山见宋清桓没有生气的迹象，略微松了口气，倒是放心了。即便是来往宫婢太监都忍不住好奇地往他们二人身上看，他们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只是等宋清桓和焕山回到寝殿，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虽说寝殿里没什么人，可如今也太安静了些，连一盏灯都没有点。
皇上虽然喝了安神汤，可寝殿里也该有徐靖安这个大活人，这个点也没到徐靖安休息的时候。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宋清桓站在这昏暗的寝殿里，眉头紧皱，总觉得不好。
焕山放下手里的食盒，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来，把这件屋子的灯给燃了起来。
“靖安兄身上的功夫可不差，这又是在宫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或许是靖安兄有事出去了，皇上一个人休息，也就把灯给熄了。”
焕山这样说着想要宽慰宽慰宋清桓，可自己也觉得有问题。
虽然寝殿他们不许任何人进来，但是外面还是有伺候的宫人还有护卫，如果真如他所言徐靖安出去了，怎么着也会给外面的宫人打声招呼让他们说一声。可是他们刚刚一路回来，除了在半道遇见的极少的几个宫女太监，就没怎么看见宫人。原本在殿外伺候的那些也不见了踪影。
焕山把屋子里都点亮了，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去皇上休息的那间寝殿看看吧。”
焕山拿起一个烛台照亮了前边漆黑的路，宋清桓点了点头，抬脚跟上了焕山。
皇帝正休息的寝殿也十分安静，屋子里又黑又静，床上也睡着人。
“皇上应该还在睡，他如今睡眠浅我们……”
宋清桓本来打算去别地找找，怕把皇帝吵醒了，可脚下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在本就安静的环境里发出极为响亮的一声。
焕山一把拉住宋清桓的胳膊，稳住了他的身子，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待宋清桓站稳后，他径直走向那张龙床，一把掀开了被子！
可是那床上哪里还有皇帝的踪迹，那床上竟是被捆住手脚，嘴里塞着帕子如今还昏迷不醒的徐靖安！
还来不得等宋清桓和焕山说上一句话，原本漆黑又安静的屋子突然亮了起来，好几十个手举火把的人从暗处窜了出来。
“逆贼宋清桓联合乱臣贼子徐靖安，竟大胆对皇上不利！”
为首的人四十出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双眼睛浑浊却精明，那张脸与宋清桓有三分相似。除了宋清桓的生父宋国祯，还会有谁！
宋清桓一言不发，眸子里全是火光中宋国祯那张他看不清脸的倒影。
他从小就听人说自己与宋国祯长得相似，他如今极其庆幸，庆幸自己看不清那人的脸，庆幸自己看不到那人与自己相似却丑恶的嘴脸。
“宋大人倒是个大义灭亲的。”
焕山见宋清桓情绪不对，快步走到宋清桓面前，一把将人揽在了身后，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扫过。除了宋国祯，竟连霍司远也在。
“早闻宋家与霍家不和，可如今宋大人却联合仇家来抓自己的独子。不知是说宋大人您大义灭亲好呢，还是说您虎毒食子的好。”
焕山身上的肌肉紧绷，一双眼睛死死对上了宋国祯的，就像一只护犊的豹子，随时准备上去与那些准备对宋清桓不利的人动手。
宋国祯看了看焕山的脸，越看他竟越觉得熟悉，加之他心中还留有想要收焕山为己用的念头，对他竟比对亲儿子宋清桓还要温和些。
“老夫知道此事与焕山少侠无关，可你若是一心要护着这两个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那可休怪老夫不惜才了。到底要如何抉择，权看你自己了。”
宋国祯那只老狐狸，话里的深意十分明确，看着焕山，微微眯了眼。
“呵——”
焕山听完他说完，突然冷笑一声，被火把照射出的影子微微晃动。
“我就是个土匪头子，哪里担得起‘少侠’两个字？你这磨磨唧唧的，到底是上年纪了。”
他的双眼凌厉，自眼角划到眼角的疤痕显出了几分嗜血之意来，“可算是让我这个乡下来的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颠倒是非，黑白不分’。晚辈受教了。”
焕山的话一点脸面都不给宋国祯留，那个上了年纪，又始终大权在握的人脸色黑了黑，看着焕山也没了什么好脾气。
两条腿的狗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他还找不到吗！既然这个焕山如此不识抬举，留着也没用了。
“好啊，你们除了朝臣勾结，竟还勾搭上了土匪。你们到底把皇上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国祯不愧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变脸的本事也不是旁人就能轻易学来的。见焕山不识抬举，当即便把他也归到了贼子一堆。
不过也没错，焕山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让宋大人您问出来，不觉得好笑吗？”
宋清桓走到了徐靖安床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只是昏迷，便也放下心来，宋国祯胆子还没大到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把徐靖安杀了的地步。宋清桓扯下了塞在徐靖安口中的布条，又一把拔过站在自己身边侍卫腰间的佩刀。
“噌——”的一声出鞘声，让众人后背一凉。
那被拔了刀的侍卫被宋清桓周身的寒意定住了心神，等反应过来竟软了双腿，径直跪了下去。
宋清桓割开了绑住徐靖安手脚的绳子，把他扶在床头靠坐起来。
“你已经把沈著害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把焕山拖下了这淌浑水，害得清水镇民不聊生，你如今……”
宋清桓的步子踏得又轻又缓，可那脚步却像是一步一步踩在在场众人的心尖上。
他举起了刀，寒刃上的刀光刺得眼睛生疼。
刀尖对准了宋国祯。
“你如今，还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