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桓是世代为官的宋家子嗣。
作为一个自幼能读书的,宋家长辈们对这个从小就透露出聪明的小辈寄予了厚望。但不晓得是不是宋清桓从小聪明过了头,读书读成了个傻子。
寒窗苦读十多年,好不容易当上了状元郎。皇帝打算把他留在京中当京官,他却自请去了一个穷乡僻壤当知县。宋家上上下下哭断了肠子都没能把他留住。
宋清桓一反官家子弟教科书的模样,不顾全家人的劝阻,硬是在清水镇当了三年知县。在第四个年头的时候却收到了皇帝的回京圣旨,迫于无奈的宋大人只能收拾行囊回京。
这消息一出,就碎了清水镇所有雌性生物的心肝。要知道他们那穷乡僻壤的,几十年难见一个长得周正的,好不容易调来了一个周正得不能再周正的父母官,还是个清正廉明干实事的。这才几年啊就被皇帝给喊了回去。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只可惜宋清桓是个运气不大好的,眼瞧着好不容易从清水镇那群奶奶大娘黄花闺女的哭天喊地里出来,可没想到才走了二十里地不到,就被一伙山匪给掳了去。
天晓得他们把宋清桓这个两只袖子一样重的穷酸父母官掳去作甚。他一没财,二没宝,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是个睁眼瞎,除了一个胆小如鼠的小厮,就只有一张面皮勉强能入眼了。
“大人,我害怕……”
一间并不怎么宽敞的小黑屋里颤颤巍巍地传了一阵儿打着哆嗦的声音出来。
说话的人叫冬青,是宋清桓从宋家带来的小厮,打小就伺候宋清桓。人虽然傻了一些,但伺候宋清桓还算是尽心。
只是这小厮一遇事儿就爱扯他家大人的袖子,宋清桓好几件衣裳都是袖子开了线。他堂堂一个父母官,竟被自家小厮逼得练出了一手好女红。
“你若再扯下去,我这袖子就该没了。”
宋清桓和冬青都被人用黑布遮了眼睛,手脚也给捆了起来。也实在是苦了冬青,被人绑了手还坚持不懈的来寻他家大人的袖子。
“大……大大人,我们会不会死啊。”
那山匪用来遮眼睛的黑布有些宽,把冬青的眉毛也一起遮住了。若是把黑布揭开,就能看到个眉间距过宽的口吃二傻子。
“他们若真是要我们的命,哪里还会大费周折的把我们捆起来关在这儿。”
宋清桓声音清冷,言语里却透露出几分无奈来。
他对冬青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当初他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意要来清水镇上任,冬青抱着他的腿就开始痛哭流涕。眼泪鼻涕糊了他的靴子一脸,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把冬青带上的。
“哟,精神头还挺足的。既然都没睡,那就和我聊聊天?”
就在冬青怕得差点眼泪鼻涕齐飞的时候,那道木门猛地就被人推开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把冬青的鼻涕吓得全都钻了回去,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出。
“这位兄弟还真是有趣,难不成你晓得我是要吃人的?”
冬青听了这话,整个人彻底就厥了过去,躺在草垛上,不省人事。
来人的动静弄得极大,龙行虎步的走到宋清桓二人面前,先是吓了吓冬青,然后自己又笑了起来。本来就不大的屋子,更是显得拥挤。
宋清桓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但也实在是不喜欢这样拥挤逼仄的状态。眉头先是紧紧蹙了起来,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少侠还是莫要吓我这没出息的小厮了,若真是吓得狠了,平白添麻烦。”
若要说宋清桓之前还有几分忧心的话,在听了来人一番“吃人”的言论后,这几分忧心也被打消了。
吃人这话,也就只有骗骗冬青这个傻小子了。
“宋大人一口一个‘少侠’,焕山可是当不得。我就是个土匪,这儿是土匪窝,我是土匪头子,宋大人这眼睛……”
来人自称焕山,先是点明了宋清桓的身份,喊了声“大人”,又自报了家门,本想嘲讽宋清桓眼睛不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才挑了挑眉头,继续说道:“刚刚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把布条给宋大人摘下来了,是我的不对了。”
焕山说着就上前,大掌按到了宋清桓脑后,宋清桓被焕山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吓了一跳,下意识闷哼一声。焕山眉头挑得更高,像是见到了什么新鲜事儿。原本打算给宋清桓解开布条的手也顿了顿,像是寻找那个结似的,在宋清桓脑后寻摸了好久,亲眼瞧着宋清桓白净的耳朵染上血色。见宋清桓欲要发作,这才一把扯下了布条,还一边说道:“这屋子里忒黑了,我一时没找到那个绳结,冒犯了,冒犯了。”
宋清桓在京城没人敢招惹他,来了清水镇,与他打交道的也都是淳朴的百姓们,他哪里见识过焕山这种无赖。
焕山说屋里暗倒也不是作假,宋清桓被摘了布条,眨了眨眼睛也就适应了过来。
待宋清桓适应了这样的昏暗后,第一件事不是去看冬青,而是死死盯住了焕山的脸,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
眼前之人因这低矮的木屋而微微弯了他的身子,宋清桓只见他一张俊脸轮廓分明,两道剑眉不经意间斜斜飞入鬓角,嵌在高挺眉峰下的眼睛在这昏暗的环境下更显神采飞扬,仿佛润了佳墨一般晶亮。伟岸的身躯安分裹在衣下,却仿佛蕴含着一股张狂之气,宛如黑夜中的鹰,叫人不由得生出钦佩来。他的嘴唇薄而透润,明显寡情的弧度,此时却勾起,朝他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宋清桓在刹那间将他的脸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他眼角那道一直划过颧骨的疤……
等冬青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那个又小又黑的木屋了。只是这屋子里空落落的,宋清桓也不晓得去了何处。
许是宋清桓怕冬青害怕,还极为贴心的找了一件衣裳,把袖子塞进了冬青手里。冬青就死死抱着一件衣裳,睡了整整一晚。
“大人,大人!”
冬青躺在床上楞了整整半盏茶,脑海里突然想起焕山说他是要吃人的话。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鞋子也顾不得穿,推开房门扯着嗓子就开始吼。
整个黑风寨都回响着冬青死了爹一般凄惨的嚎叫声。
冬青一个劲儿只顾着往前面跑,嘴里还不停喊着宋清桓,却不晓得突然看见了什么,“大”字儿刚从喉咙里冒出半截儿来,就被狠狠哽在了喉间,险些把冬青噎得又厥过去。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之际,黑风寨是周围最好的一个山头,不用刻意收拾也都显得春意盎然的。
冬青刚刚跑得急,现在猛地停下差点收不住脚,身子往前面一扑,狠狠摔了个狗啃泥,可他眼睛还是一直盯着面前两人。
那二人一个是绑了他们的土匪头子,一个……是他家清风霁月俊朗无双的大人!
那土匪头子一身精干短打,手里拿着一把比他手臂还长的大刀,身上的衣服被撑得鼓鼓囊囊的,手中不断挥舞,破风之声猎猎作响。不经意间流露的杀气让冬青颈子都僵了。
而他家大人……竟就坐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瞧着那土匪头子,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只怕他再瞧得狠些,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宋大人瞧我这刀法可还能入眼?”
焕山一边使着大刀,一边还不忘撩拨宋清桓。
今日天还未见亮,他就同往常一般扛了大刀在这院子里练功。只是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想起昨天绑回来的那个文弱官员。一时兴起就跑到他给安排的住所,把宋清桓给扯了出来,硬是要他坐着看自己舞刀。
“宋某一介书生,不懂这些。”
宋清桓言语冷淡,却并未显露出半分嫌恶来。
清水镇在他管辖的这几年来,从未听说过这附近有土匪劫财抢人。他刚收到回京圣旨就被掳来了这里,却并未受什么皮肉之苦。除了昨日被绑来的时候,其余都是好吃好喝的待着。连他们的包袱都好好的留着……
连眼前这个寨主也不曾亏待过他和冬青主仆二人,实在是有些奇怪。
这还是他家清风霁月俊朗无双的大人吗?怎么现在瞧着和清水镇那群奶奶大娘黄花闺女一个模样?
不行,他不能让他们家大人堕落下去。
冬青瞧着宋清桓越发入迷的样子,呸呸两声把嘴巴里的泥给吐了出来,连身上的泥巴也来不及拍了,一个大鹏展翅就朝宋清桓飞奔了过去。
“大人,冬青来了!”
宋清桓听到这个声音,脸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表情,起身就看到浑身泥巴的冬青朝他扑来,眉头一跳,心道不好,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打算避开。
眼瞧着冬青就要扑在宋清桓身上了,一旁的焕山把手里的大刀猛地一掷,正好就插在刚刚宋清桓坐的石凳上。冬青被那破空之声吓得双腿一软,可是身子却是收不住了,鼻尖堪堪抵在刀背上,吓了他一身的冷汗。
原本还有一丝暧昧旖旎的场面,被冬青这样一闹,连点气儿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