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见自家大人忙不迭的躲开了自己，鼻尖上抵着一把大刀，他那颗本就不怎么坚强的少男心在此刻碎成了渣渣，捡都捡不起来了。
宋清桓见到冬青那深闺怨妇一般的眼神，左手握拳抵在鼻尖轻咳了一声，十分完美的把自己唇边那抹笑意藏了下来。
“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宋清桓上前，原想把冬青扶起来，可是看了他像是在泥汤里滚了一遭的模样，这手怎么也都伸不出去了。
“大人，冬青醒过来，没看见你人在何处，我……我担心你……”
冬青泄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瞅见自家大人，又想下意思的去扯宋清桓的袖子，可是两只手吓得直哆嗦，抬都没法儿抬起来。
“你担心什么？担心我是把你家大人煮来吃了，还是怕我把你家大人……”
焕山走到冬青面前，单手就把石凳上的大刀拔了起来，双手抱胸，垂着眼睛看着冬青，说到后面，抬眼朝宋清桓身上看了去。
那本在眼角显得有些狰狞的伤疤，在他抬眼的那一刻，竟有些别样的滋味。
被焕山看了一眼的宋清桓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如今是真的确定了，他是真的能看清楚这张脸……
昨夜焕山把遮住他眼睛的布条取了后，他先是死死的盯着焕山的脸看了半晌。然后听着那人说道：“宋大人这般盯着我看，难不成是想把我的脸记住，然后等逃出我这黑风寨后，再纠结一帮官兵，把我这土匪窝给端了？”
那人说话，字里行间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一股不正经来，那双极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清桓，叫他十分不自在，只得皱了眉头把目光从焕山脸上移开。
“少侠……”
宋清桓顿了顿，“寨主多心了，只是寨主长得与我一友人相似罢了。”
只有宋清桓知道他这话有多假。
相似？
他连一张脸都记不住，那里来的相似。
“哦？”
焕山闻言，觉得很是有趣，嘴角的弧度越勾越明显，提步走到了宋清桓面前，脸朝着宋清桓的就压了下去，却在离鼻尖还有分毫之地处停住了。
“那大人的友人，也有在下这般好的脸？”
宋清桓被绑住了手脚挣扎不得，焕山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全打在他脸上，分明还是春日，却让宋清桓热出了一身汗来，胸膛的起伏也渐渐快了起来。
“我乃朝廷命官，还望……寨主自重！”
宋清桓把头偏向一侧，就是不去看焕山的脸。
却不想眼前之人是个实打实的无赖，见宋大人不拿正脸看他，自己便凑到了宋清桓的耳边，低声道：“现在这当官的，一个个都这样细皮嫩肉的？自重，小爷从来就不知道自重两个字怎么写，不如宋大人你教教我？嗯？”
那个“嗯”字，在焕山舌尖千绕万绕，一出口就往宋清桓耳蜗里钻，只让他觉得浑身一激灵，整个人险些绷不住，因为偏头而露出的脖颈的一大片雪白肌肤也跟着染上了血色，眼前之景，好不美妙。
冬青见宋清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那土匪头子还一脸坏笑的盯着自家大人一个劲儿直看。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连忙跑到二人中间，挡住了焕山的视线，喊了一声：“大人！”
“你……你既然知道我们家少爷是朝中官员，那你还胆敢把我们绑来这儿，你……你就不怕……”
“怕？我怕什么。”
焕山踱着步子，走到了冬青跟前，提溜着他的领子，提小鸡仔似的就把冬青从宋清桓跟前提开了。
“我一不谋财，二不害命，只是欣赏宋大人的学识，请宋大人来做客，难道这也有罪了？”
焕山原本抱着大刀，横亘在冬青与宋清桓二人中间，先是挑着眉头不可一世的瞧着冬青，后来不晓得是那句话戳着他了，说着说着竟微微弯了身子。原本一脸的讨打也都收了起来，眉目收敛，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我知道我这种人，被你们这种官家出身的看不起很正常，可是……你当我想吗……我也不想的……”
焕山原本交叉抱在前胸的手也放了下来，大刀无力的垂在一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更是如叹息般，被春风化开了，却全部灌到了宋清桓耳朵里。
宋清桓眼皮跳了跳，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我……我……”
冬青他家大人是一个狗脾气，吃软不吃硬，冬青也勉强耳濡目染的学了个七七八八，吃软又怕硬。
见原本不可一世的焕山突然软了下来，脸上竟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两张嘴皮子嗫嚅了半晌，却连一个字儿都没能吐出来。
“冬青，我回京之事不可耽误，只是如今……”
宋清桓敛下心中思绪，绕过焕山，走到了冬青跟前，从袖中拿出一封不晓得他何时写的书信来。
焕山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目光落在了宋清桓手中的书信上。
只见信封上字体端方，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倒与他的人极为相似。
“大人！难不成你真要在这个……”
冬青想起刚才焕山的神色，十分艰难的把“土匪窝”这几个字儿咽了下去，“你若是真留在此处，那京中如何交代啊！”
这到底不是宋家差人要逼宋清桓回去，是皇帝亲自下了旨意，若是最后宋清桓不肯回京，只怕是要被有心人参一个抗旨不从。到时，那可是祸及全家的罪名。
“皇上不是那般昏庸之人，你只需将这封信交给父亲便可。”
宋清桓也知道此次是皇帝下命要他回京，只是……
焕山在离清水镇不过二十里地的地方将他绑了来，定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他想弄清楚原因。还有个原因，只有宋清桓自己一个人知道。
之所以如此大胆违抗皇命，无非是赌一把皇上的惜才之心，还有宋家在皇上心中的重要地位罢了。
“大人！”
冬青本想着是威胁焕山，好让他把大人还有自己给放了。没想到大人自己倒是不肯走了。这地方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伺候大人十多年，就没见过他对什么东西这般上心过。
“宋大人，我这黑风寨岂是旁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要让这位小兄弟回去，可还没问过我同意不同意呢。”
焕山听到宋清桓的话也有些诧异，他原本是受人所托，要拖住宋清桓。只是这两日下来，他倒是觉得宋清桓十分奇怪，明知道自己是在土匪窝里，不仅没有慌乱，现在还干脆赖着不肯走了，连贴身小厮也要送回去。
“你们两个若都在我这寨子里，我怕是养不起这么多闲人。宋大人现在要让小厮回去也不是不可，只是您可就得留下来了。”
焕山挑着眉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宋清桓。
反正宋清桓要走，他是不会让的，如果这个叽叽喳喳闹个没完的小厮走了，他倒是很乐意。
“不行！要走也让大人走，我……你……你把我扣下来为质我也认了！”
冬青是个忠心护主的，哪里肯让宋清桓一个人留在土匪窝里。
“小兄弟，你可有你家大人的文采？我留你在我这儿作甚？留着过年的时候当耍戏的玩儿？”
焕山这是铁了心思不让宋清桓走了，冬青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说着就想上去揍那土匪头子一顿。
不过可惜了，冬青是个有心无胆的，也只能想想了。
“冬青，既然寨主只肯让你走，那你就需得好好办妥我交代给你的事。不要再耽误了。”
焕山绑了宋清桓上山，目的本就是他，冬青不过是个被捎带上的。如果他被困在寨子里，京中之事只能交给冬青去联络。
“难不成宋大人就这样相信在下的人品，觉得自个儿一人在这土匪窝里很安全？”
冬青瞧见焕山现在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才知道刚刚自己是被他给哄骗了，心中气极，刚想和他呛声，就听见宋清桓风轻云淡的说了个“嗯”字。莫说冬青被宋清桓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整得有点懵，就是焕山也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大刀脱了手，刀背直直砸到自己脚上，这才缓慢又不确定的来了句：“啊……？”
“宋某的意思是，相信寨主的人品。”
宋清桓很是照顾二人的情绪，见他们有些没懂，又极其直白的再翻译了一遍，也不管二人是个什么表情，自顾自的对冬青吩咐道：“你即刻动身，若是再迟一些，只怕父亲母亲担心。”
宋清桓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也不去管焕山的情绪，只叮嘱冬青早点动身回京。
他接到回京诏书的同时，只怕也有人接到了赴任诏书。新知县此刻应该也快到任了，若是等新知县上任了冬青还没能带着他的书信回京陈情，只怕是要平白生出事端来。
“哦……哦。”
冬青被宋清桓刚刚那两句话炸得不知东南西北，恍恍惚惚就应了他家大人的话。等到飘着回了之前睡着的那个屋子，原本收拾好准备回京的包袱也不晓得怎么的就挎在自己身上了，这才有些回过神儿来。
“你这一路记得注意安全。这些银子拿去雇匹快马，早些回京。”
宋清桓为官清廉，给冬青的银子也不过是些散碎银两。
“嗤——”
焕山瞧宋清桓那略显寒酸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宋大人还真是清廉，身上掏空了也就这丁点银两。倒不如宋大人弃了官位，投身我这绿林，你我兄弟一块儿发财如何？”
宋清桓抬了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一双眼睛似乎把所有的春光都装了进去，荡着微微的水光：“倒不知寨主您有什么发财的法子？”
焕山咧嘴一笑，附在宋清桓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字字句句都跟带着钩子似的一路钻进了宋清桓的耳朵：“陪-睡倒是一个来钱极快的法子，宋大人不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