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桓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也猜得七七八八了。
这件事到底不能怪天公不作美，只是朝中这些年来越发腐败，竟没几个能为朝廷干实事的官员。即便是他宋家，如今也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如何把权利攥在手中，对朝中之事推波助澜有之，装模作样清理打压也有。
总而言之，朱达昌这件事，确确实实是朝廷用人不淑。
只是……朱家在京中并不是多有地位的世族，也是前几年才迁进京城的。但凡有点地位的世家都不屑与朱家这种小门小户的打交道。可是朱家仍在京城生活了好几年，朱达昌也被封了个小官。
按道理，照朱家的身份地位，朱达昌也不至于猖獗至此。
难不成是朱家背后另有主子？为何又非要来清水镇这个如此偏僻的地方？
宋清桓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头疼得厉害，嗓子也一阵发痒，抬手掩住口鼻，低低咳了几声。
他现在这个身子，多想这些事情也无益。
宋清桓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桌子边上准备给自己倒杯水，眼睛却突然晃到桌子上放着的东西。
那是块上乘的好玉，与他手中宋家嫡系的身份玉牌不遑多让，形状竟也有些相似。
宋清桓放下手中的茶壶，拿起桌上的玉佩细细端详，上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还未经雕琢的玉。这黑风寨里，也怕只有焕山才有这种玉佩了。
“我这样上心，不过是出于道义。”
宋清桓脑海中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来，刺得他本就发胀的脑袋愈发沉重，手里紧了紧捏着的玉佩，最终还是死死的攥在了手里。
如果焕山不是出于道义来救他，难不成还要因为其他的什么吗？
宋清桓自嘲的笑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昨天穿的衣裳不晓得到了什么地方，只得转身从包袱里随手拿了一件衣裳，披着就走了出去。
不管焕山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来救他，他的命始终是因为焕山才保住的，他宋清桓不是知恩不报的白眼狼，道谢自然是该的。
宋清桓不断这样给自己说着，不管怎样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心底对焕山的担心。
他面上平淡冷静，仿佛真的只是来像焕山道谢的。
只是刚走到焕山房门口，就发现一群小孩儿霸着门缝往里面瞧。听到有人来的动静，纷纷散开，做出规规矩矩的模样来，生怕挨了来人的骂。待看清了是宋清桓，连忙过来扒住了他的腿。
“宋大哥哥你好了吗？”
“宋大哥哥你昨天怎么一身都是血啊？”
“宋大哥哥，寨主哥哥是不是要死了啊……”
宋清桓原本被一群小鬼头扒着腿，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话，有些不大习惯，却突然听到焕山的消息，心中微震。
焕山只身一人闯了大牢，若是要带着他和一群女子全身而退自是不可能。他昨日听焕山说话动作都不像重伤的样子，还以为他只受了皮外伤，可是听这群孩子一说，难不成……真是重伤了？
宋清桓心中着急，捏着那孩子肩膀的手也不自觉的用了力。
“痛痛痛，宋大哥哥你干嘛捏我肩膀啊。”
那声音宋清桓十分熟悉，闻言当即松了手，蹲下身子问道：“你们寨主哥哥怎么了？”
春卷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嘟嘟囔囔道：“昨天是寨主哥哥把你抱回来的，然后又凶极了让大虎哥哥去叫大夫，可是话都还没说完自己就晕了过去，可把我们都给吓坏了呢。”
宋清桓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盯着春卷，要他继续说。
“宋大哥哥你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可是寨主哥哥也没好到哪里去，后背好长一条血口子呢！他晕倒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你，你正好把寨主哥哥仰着压了下午，寨主哥哥后背的血口子就更严重了，大夫来看的时候，后背好多石子儿，一颗一颗挑出来，看着疼死人了！”
春卷说到此处，不由得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还倒吸了一口凉气。跟着还不轻不重的打了宋清桓一下，脸上虽做出凶狠的样子，可是眼睛却红了一圈，“若是寨主哥哥真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会怪你的。”
宋清桓的手心被坚硬的玉石咯得生疼，指尖也有些泛白，脸上原本的平静冷淡如今怎么都没办法压下去。
“你们先回去吧，别吵到你们寨主哥哥休息。”
宋清桓摸了摸春卷的脑袋，语气温和，却还不等春卷应他一声，自己就走到屋前推了房门进去，生怕惊醒在床上躺着的焕山，连脚步声都不敢踏重了。
焕山后背被砍了一刀，只能扑在床上，焕山睡相又极为不雅，整床被子几乎有一大半都在床下，整张脸也全埋进了枕头里，就不怕把自己给捂死了。
宋清桓走到焕山床前，看着焕山狰狞的后背，似是打翻了五味瓶，心中百感交集。
他脸上本就有了一条疤，如今后背又多一条，当真是觉得自己勇猛无敌，天下无敌手了吗？
宋清桓气极，可是却又没有资格说些什么，只能怪自己行事不慎，没料想到朱达昌竟胆大至此。
焕山后背被砍了一刀，又痛又痒，迷迷糊糊的就忍不住想伸手去挠，宋清桓没来之前他就把自个儿的后背折腾得不成样子了。宋清桓见焕山伸了手就要往伤口上抓，一个箭步跨了上去，抓住了焕山的手。
即便再怎么迷糊，焕山现在也清醒了大半。
他后背受伤，夜里睡觉就没穿衣裳，宋清桓微凉的手扣着他的手腕，感觉十分微妙。
焕山僵着脖子把脑袋转来对着宋清桓，呵呵干笑了两声，觉得现在这模样及其怪异。
他的手往后面别着，人也扑在床上，脑袋还僵着，总之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若是放在往日，焕山定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对焕山说几句放肆讨打的话，只是自从听了昨日大虎的话后，他就不敢再对宋清桓向以前那般放肆撩拨。
“宋……宋大人何时来的呀。”
焕山难得也有尴尬的时候，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此刻倒是像哑了一样。
“刚来。”
宋清桓察觉到手中焕山微微挣扎的动静，面不改色地松了手收了回来，垂在腿侧握成了拳头。
“这玉应该是你的东西吧，我是过来还东西的。”
宋清桓摊开左手，那块玉都已经把他的掌心咯得发白。
焕山闻言愣了愣，下意思的伸手去接，玉佩被宋清桓攥了一路，现在都还带着宋清桓的体温。
焕山抬眼去看宋清桓，却正巧对上了他的视线，只是目光将将对上，二人便忙不迭地错开了，整间屋子都弥漫着尴尬。
“除了来还玉佩，我还要多谢你，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宋清桓的性子虽然清冷，但决计不是自命清高，不屑与他们打交道的人。至于焕山，更是个一天不说话就能把自己憋死的主。他们二日如此相顾无言，还是头一遭。
“我过几天就回京，到时自会把朱达昌的所作所为悉数告知皇上，不会祸及清水镇……”
宋清桓沉默了许久才说话，言及此又顿了顿，敛下眼中所有神色，“自然也不会殃及黑风寨。”
朱达昌虽是个禽兽不如的狗官，可到底也是朝廷命官，焕山为了救他把朱达昌杀了，平白惹了一身祸事。更何况，焕山还是个土匪头子，若是传到京中有心人耳里，这是非黑白也不知被颠倒成什么样。
唯今之计，只有他赶在消息传到皇帝耳朵之前回京，才能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以为我把那个狗官杀了？”
焕山皱着眉头听完宋清桓的话，脸上神色有些纠结，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你没杀朱达昌？”
宋清桓从没想过焕山会放过朱达昌，他醒来之后也没听任何人提起过朱达昌的消息，加之他昏过去之前就看到焕山提着刀对着朱达昌，下意识的就以为焕山已经结果了朱达昌。如今看来，竟没有？
“朱达昌……我没杀他。”
焕山动了动自己已经僵得难以动弹的脖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把脑袋埋在了枕头里，闷闷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宋清桓见焕山这个模样，张了张嘴巴，也不去追问原因，只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朱达昌没死，那他定然会伺机报复，清水镇就劳烦你多多上心，我会回京禀告京中，让朱达昌伏法的。”
宋清桓虽不知道焕山和清水镇到底有什么纠葛，但是刘镇长却在清水镇出事之后来求焕山帮忙，想来也是十分信任的。
“你当真要回京？”
焕山把脸从枕头里抬了起来，偏着脑袋看着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宋清桓，捏着玉佩的手，下意识的摩挲着玉佩本就光滑的表面。
宋清桓看着焕山的脸，一如当初被掳来那般从容淡定，“我最后在再黑风寨叨扰一天，后日就启程。”
宋清桓说完等了许久都不见焕山开口说话，眼神闪了闪，冲焕山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出去，却被焕山喊住。
“宋清桓！”
焕山喊完这一句便没了下文，宋清桓僵着身子定住，也没转过身去，只是垂在腿侧的双手紧紧攥了的拳头松开又捏紧，竟有些无处安放之意。他脚步僵着，尖着耳朵在等焕山接下来的话。
“你……我身子不便，到时定然不能送你了，我会让大虎安排人送你回京，你……一路小心……”
宋清桓闻言，好半晌才轻笑一声，抬脚便走出了门外，微不可闻的说了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