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桓身子重极,胸口憋闷,耳朵里也满是轰鸣声,整个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他恍惚记得自己去清水镇县衙救人的时候,被朱达昌这个小人算计,最后……最后是焕山救了他。
焕山?
宋清桓眉心紧皱,太阳穴也突突跳着,焕山手伤还未痊愈,只身一人闯去大牢怎么应付得来……
“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烧得越来越严重了?”
焕山吊着胳膊,脸色苍白并不比宋清桓好看到哪里去,可却不肯去床上躺着休息,非要在宋清桓床边等着他醒。
别说这从清水镇请来的老大夫,就是和焕山从小一起长大的大虎也觉得自家寨主反常得很。
宋清桓虽说对寨中众人都亲切有礼,但确实也是个当官的。即便他们没做什么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只是脑袋上到底刻了个“匪”字。
官匪之间,从来都是对立的。
寨主不管怎样,对宋清桓这个人都好得太过了。
“宋大人本就感染了风寒,又加上怒火攻心,身子又累到极致虚脱,发热是正常的,只是……”
那老大夫上了年纪,说话本就慢慢吞吞的,竟还是个说话说一半的性子,焕山咬了咬后槽牙,忍住了没动手。
只“怒火攻心”四字挨个儿挨个儿钻进了焕山耳朵里,刺得他心口疼。
大夫捻了捻自己的胡子,脸上的神色不怎么好看,“若是到了后半夜这高热还不退,只怕……只怕是要烧坏脑子。”
焕山闻言,本就苍白的脸上又白了几分,半点血色都找不到。看着在床上昏迷不醒,睡得极不安稳的宋清桓,嘴皮子嗫嚅几次,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大虎看了看焕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见他不说话只顾着盯着宋清桓瞧,便拱手对那大夫说道:“麻烦大夫了,怕宋大人过会儿醒过来,我就送您去休息下吧。”
大虎把那大夫送了出去,等回来的时候发现焕山竟还盯着宋清桓在看,心中威震,目光从清瘦的宋清桓脸上移到了焕山身上。
“焕山。”
大虎不是他弟弟那种没什么脑子的,焕山对待宋清桓委实太特殊了,特殊得叫他不得不多想。
夫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看顾着焕山。这么多年,他虽一直叫焕山寨主,可心中却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如果焕山真的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他无论怎样也要把那念头掐断了。
焕山听到大虎叫了他的名字,眼神晃了晃,目光从宋清桓身上收了回来
“大虎哥,有什么事吗?”
焕山不笑的时候和老寨主很像,可是一笑起来,神色眉目却像极了过世的夫人。
“焕山,你到底为何对宋清桓这般好。”
大虎沉着一张脸,看着焕山,没有半点要听他玩笑话的意思。
焕山闻言,眼中万般情绪交织成网,笼罩了眼中原本的情意。看着一脸正经的大虎,突然失笑道:“大虎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清桓这人是我掳来的,又是因为我才急火攻心成了这幅模样,我总不能对他不管不顾,由他自生自灭吧。”
焕山笑着说话,和往日神情没什么两样,大虎眉头皱了皱,不知焕山所言是真是假。
“大虎哥难不成以为我喜欢男人?”
焕山脸上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大虎很是有些震惊,“我们家可是从未出过断袖,更何况大男人哪里有姑娘家柔软温存,大虎哥你可真是……”
大虎见焕山都说成这样了,也微微放了心,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是……是我多想了。”
“只是……”
大虎放下手,又道:“你没有这个念头自然最好,若是……若是真有,你也得想想,宋清桓是朝廷命官,又是个这样清高的性子,若是你还做些这般让人容易误会的事,只怕宋清桓也难免多想。到时……”
到时只怕是会厌恶得不行吧。
焕山微不可闻的苦笑一声,但很快又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几日也跟着我受累了,赶紧去休息吧。我也得回去睡了。”
焕山冲大虎努了努嘴,自己也拿起放在一旁的袍子,准备和大虎一起出门。
“那……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得早些休息,这几日寨子里的事务我就先帮你处理着,你安心养病就是。”
大虎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宋清桓,又看了看一脸坦然的焕山,脸上满是尴尬,也不等焕山,噼里啪啦把话说完,自己就先走了。
焕山手中拿着一件染血的袍子,那袍子是宋清桓的,今日带他回来之时,那血几乎把袍子都染成了红色。焕山不知道那血是宋清桓的还是那衙役的,只知道抱着他,要人去寻大夫。
他甚至都想,若是宋清桓出了事,他干脆就自绝得了,也算是还宋清桓一条命。
袍子上的血迹干透,如今已成了暗红色。
“唉……”
焕山长长叹了一口气,那染血的袍子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放在了一旁。他走到宋清桓塌前,俯身给他掖了掖被角。
转身便出了宋清桓的房门。
床上原本昏睡着的人,睫毛闪了闪,最终还是未能睁开眼睛……
宋清桓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怎么,下半夜就退了热,第二日就清醒了过来。
大夫再来诊脉的时候也不由得感叹一句,“宋大人真是好命。”
那大夫捻着胡须,颤颤巍巍提着笔开着药方子,“高热退了就没什么大事了,只是大人这身子亏损的厉害,还需好好休息调养一段时日。”
宋清桓坐在床上,脸色苍白,更显得眉间的那颗血痣鲜红欲滴。
“多谢大夫了。”
宋清桓即便在病中,人也依旧庄重有礼,对那老大夫点了点头,很是感谢尊重。
“宋大人多礼了,你这段时间切忌多思多虑,劳心伤神的事儿暂时就放下。”
老大夫放下笔,把药方给了站在一边的大虎,“这位大兄弟,你去清水镇的药铺,照着这个方子拿半个月的药,说是开给宋大夫养身子的,他们不会管你要药钱的。”
那老大夫说着说着笑了一下,竟还是个老顽童。
“这如何使得,药钱一定要给的。”
宋清桓听了老大夫的话有些失笑,嘴角扯起了一点弧度来,本打算拿自己的袍子,却不知道那袍子去了何处。
即便还找得到,宋清桓怕也是摸不出半两银子来,他身上所有银钱都给了冬青。
“我们黑风寨的人买东西都是要给钱的。”
大虎见宋清桓没了下文,接过老大夫的药方大概扫了扫,“这药钱我们黑风寨就出了,总归也是我们惹出来的事。就当是还宋大人的人情了。”
大虎与二虎、焕山不同,大虎是他们几人中最年长的一个,自幼就被人耳提面命,要他照顾好焕山和二虎,要他帮着焕山好好守着黑风寨。为人自然也比焕山等人要正经严肃一些。如今这话一出,倒是带着焕山和整个黑风寨,把宋清桓撇得干干净净。
如今这点人情一还,宋清桓这个京中贵族的长子嫡孙,就与他们这些穷乡僻壤里的绿林山匪没了半点关系了。
“麻烦大虎兄弟了。”
宋清桓嘴角原本扯出的一点弧度,现在消失得干干净净,又成了那个疏离有礼的宋大人。
“大夫,您可知道清水镇如今怎么样了?”
宋清桓原本想问焕山,只是看着大虎的脸色,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只得转问大夫。
“这才给你说了,让大人少管这些事。”
老大夫原本在收拾药箱,听了宋清桓的问话,手中药箱重重一放,转身很是不赞同的瞧着他。
“职责所在,不得不多问一句。”
宋清桓轻笑一声,看着老大夫,言语和眼神都是不容拒绝。
老大夫叹了口气,一把夺过大虎手上的药方,拿着毛笔在方子上添画着,一边还恶狠狠的说:“照大人这样,莫说是调理半个月,就是一年都难见好。”
写完又恶狠狠地往大虎手里一塞,倒是把大虎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宋清桓看着那老大夫孩子气的举动,竟笑出了声。
老小孩这话说得还真是没错。
“被那狗官抢去的姑娘都被救了出来,冬生虽然受了点刑,但所幸没有性命之忧,只可惜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说话说一半的毛病又犯了。
大夫说着话时,脸上虽平静,可是也不难从他的话语里听出对朱达昌的恨意来。
他们世世代代都在清水镇生存,可是从未遭过这等祸事。
若是男子也就罢了,可是姑娘们……被那狗官抢去,即便身子还清白,名声也被毁了。即便是旁人不说什么,她们自己怕是也难以接受。
“月娘呢?”
宋清桓闻言,原本紧皱的眉头松开了来,但很快又重新蹙在了一起,总觉得不好。
老大夫不说话,摆了摆手,收拾了药箱,也不答宋清桓的话,抬脚就出了屋子。
大虎见状,连忙也跟了出去,怕对着宋清桓难免尴尬,也怕宋清桓开口向他问焕山的事,干脆跟着大夫下山抓药。
宋清桓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把老大夫的话琢磨了一阵,长长叹了口气。
只怕月娘,是被那狗官……
月娘本就生得美,那狗官又是个把“色”字刻在脑袋上的,又怎会放过月娘。
冬生和月娘是自幼订下的婚事,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原本打算今年就成亲,可偏偏……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