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在长案前，落了最后一笔。
十二味药。
果然如胡说所料，其中十一间都是京城中店面小的药局，只有达仁堂名声大一些。而在达仁堂买的这味药，价格不低，受众面不同，于是其他的小药局是不会进这种药的。
容怀这时进了屋，看见胡说列好的清单，叹道：“这药方大补，好东西。只是加上点南天竹就足以致命。”
胡说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方才容大人去哪儿了？”
容怀十分自然的说道：“我方才与林大人说了你的坏话。”
容怀说这话时候像是说中午吃了什么一样平常，屋内的江豫和时越两人都被他弄得一愣，想着从昨晚到今天，忙来忙去，没成想给人做嫁衣还被人穿了小鞋。
胡说道：“容大人，若是嫌弃，何必屈尊站在这屋里。请回吧。”
屋内很静，怕是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到，气氛有点尴尬。容怀却无知无觉似的，还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
江豫心中恼火，往前走了两步，送客了，“容大人，请吧。”
外头有动静，不一会儿在门口人都在门口站定了。
都是熟面孔，是被前段时间被各种理由抽调走的锦衣卫。
胡说只看了一眼，他偏头看了看容怀，容怀碰上他的视线，嘴角弯了弯。
领队的人是常跟在林翰身边的小旗，他进了屋对容怀拱手道：“千户大人要小的转告容大人，胡百户即使是不想拨人也得拨人出来，千户大人做主了。”
容怀略挑了眉，说道：“容怀谢过林大人了。”
小旗出了门，不见了人影，江豫退后了两步，尽量离容怀远一些。
林翰把人手吐出来帮他们调查？简直是天方夜谭。
容怀笑着转过身来，对胡说问道：“胡大人，还赶我走吗？”
江豫生怕胡说一气之下又叫他送客，心里一杆秤不平，于是埋怨容怀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正欲开口挽救胡大人于水火之中。
胡说却已经开口了，“锦衣卫和大理寺的衙役把京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把那小厮翻出来。”
眼见容怀背过手，转了半圈，沉吟着把话接了过去道：“不是死就是活。若是活，他逃出京都也不太可能，如胡大人所言，他是在东门消失的。东门通着的官道，通往并州。逃命的人会去并州？岂不是自寻死路。”
京都分东西两个城门口，东门早已荒废许久，十年前惠王张允砚举兵谋反便是由此处攻入京都，听闻十年前天降异象，张允砚的军队已经攻下了东门本该军心大振，却是一夜之间兵败垂成。
而这并州便是张允砚曾经的封地。张允砚兵败后，并州但凡和张允砚扯上关系的格杀勿论，并州血洗，城中的百姓逃得逃、死的死，俨然成了个空城。近几年还有传闻，并州的城墙根每夜都往外淌血，还有瘆人的哭声。
这些只是传闻，但空城却真的是了，并州三面环山，是被群山簇拥之地，山上土匪横行，惠王死后，土匪就占了并州做了第二个老巢，往来的商队被劫了几次，后来都绕着并州走。朝廷曾经多次想要派人剿匪，但都因为并州地形险峻而不了了之。
大理寺的衙役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屋，连门都没来得及敲，惊呼了一声大人，神色慌张得道：“找到那小厮的尸体了。”
“死了？”胡说皱了下眉。
衙役点点头，“人死在东门，脖子被掰断了。”
小厮躺在离东门不远处的荒地里，仰面，他的脸上盖着一张破旧的皮影。杀人者下手干净利落，小厮的脸上还未浮出恐惧的神色便已命赴黄泉。小厮周围除了他自己的脚印之外没有别人留下的痕迹。
胡说抬手动了动小厮软得一塌糊涂的脖子，尸体还有余温，推算着死了不过三四个时辰。
最先发现小厮尸体的是住在东门附近的一个菜农，被尸体吓了个魂飞魄散，半路上撞见大理寺的衙役，衙役见他神色慌张当即就扣了下来，菜农赶紧把刚才撞见尸体的事儿原原本本的与衙役交代了。
菜农的眼睛在胡说腰间的佩刀上溜了一圈，心有惶惶，哀求道：“大人，要交代的小人都已经交代过了，就……就放小人回去吧。”
胡说未曾看人一眼，只盯着尸体问了那菜农一句，“这么一大早，你跑东门外做什么？”
菜农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身后的衙役手往刀柄上一握，菜农两眼一闭，汗都掉下来了，“小人……小人瞧着东门外的荒地无人耕种，就择了一处，填补家用。小人怕让别人发现，就专门挑着人少的时候来看看。”
东门因为十年前的那桩事儿几乎成了京城人的一块心病，看这儿荒草遍地，一条官道上也鲜少有往来的人，在这儿找了个荒地，如果没出这事儿，怕是也没人会发现菜农这点小心，而且这菜农有点小聪明，还知道避着人。
江豫哼了一声，“你倒是挺会占便宜的。”
菜农冲着江豫赔笑，冷汗直冒，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今撞到官老爷手里了，这位还是个锦衣卫，难不成要扒了层皮才罢休。
菜农正哀叹着自己命苦，胡说出声他打断了，问道：“可曾见到别的人？”
没提他私自开荒的事儿？
菜农张了张嘴半天没坑出声，直到江豫不满的啧了一声，他连忙跪下了下来，双手举到头顶，频频磕头，“小人只见了尸体，没见到有其他的人。”
胡说看他这模样有些烦躁，皱了皱眉，把人打发走了。
江豫上前一步，摆弄了一下那皮影，“大人现在怎么办？小厮都已经死了，就剩下这个破破烂烂的皮影。”
胡说站起来，吩咐衙役把尸体抬回北镇抚司。
“你可还记得李氏的皮箱中藏有一个皮影，这两次的杀人的事件，也许有着某些牵连。”胡说这话说得很慢，带着点漫不经心。
容怀打量着手中的皮影，腾出左手拿着茶杯抿了一口茶。
胡说进了屋，手里还端了一碗汤圆，放在了容怀的面前。容怀眯了眯眼睛，把皮影放到了一边，边吃汤圆边与胡说说话，“方才去了范府一趟，见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和范韶光说话。”
胡说瞥了容怀一眼，问道：“范大人的嫡子，范韶光？”
容怀应了一声，他只提了一句便不再多加关注，转而说道：“还有那死去的小厮，仵作已经看过了，推测死亡时间就在寅时，就在你眼下杀的人。人都死了，也怪不得胡大人把人给跟丢了。”
胡说没搭理容怀这信手捏来的调侃。容怀在一旁坐着也毫不在意，把碗里的三个汤圆都吃光了。
小厮死了。
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断了。
申时，林翰把胡说叫进了房间。
林翰瞥了胡说一眼，问道：“那人死了？”
“死透了。”胡说随意的说道。
林翰气急，胡说这么一回答，倒像是他花钱买凶一般，林翰怒道：“把你那些江湖行话全给我憋回去，这儿是北镇抚司不是什么野鸡门派。”
胡说没接他的话，只是淡定的问道：“大人找我何事？”
林翰忍了再忍，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半晌才说道：“你这次的案子办得不错。”
林翰是什么意思，胡说看得清楚。现下，小厮费尽周章避讳着人买慢性毒药，李氏的尸体出现中毒迹象极有可能是中毒身亡，而且有绿衣曾经撞见李氏与小厮争吵。这一些点罗列起来，而且小厮已死，这案子是死无对证。只要把小厮的罪状往圣上的前面一递，这案子就算是圆满落幕了。
这是大功一件，看林翰的模样怕是在小厮尸体搬进北镇抚司之后，他便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会儿不过是与他说上一声，叫他别坏事。
胡说也懒得管闲事，他这几日一直住在衙门里，今日收拾收拾出了北镇抚司，一路往南走，十分熟络的拐过三个岔路口，在一个小巷里停住了。小巷子有个又矮又窄的后门，后门旁边是一棵柳树，这棵树很高了，年纪很老。冬春之交，柳枝光秃秃的，仍然柔软的向下垂着。他还记得春夏之时，枝叶茂盛，甚至有几支还胆敢搭上了院墙往院里张望。
他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才往抬脚往小巷的另一边走。
胡说刚一出巷子也是一愣，眼前的热闹人群和扑面而来的香味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也不知怎么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且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又察觉到不对，转身要走。
容怀拎着一份桂花糕，刚付完钱就看到胡说皱着眉头，眼神放空的站在小巷子前面，“胡大人？”
容怀已经走近了，胡说也不会把人丢下，只好与容怀客套道：“容大人。”
“林千户今日去了一趟大理寺，找了沈大人说想要结了这个案子。”容怀说着看了胡说一眼。
“沈大人怎么说的？”
“沈大人与林千户说，这事情本就不是由他办，叫林千户来找我说此事。”容怀眯了眯眼睛，笑起来，反问道：“林千户与你说这事儿了？”
胡说简单的把方才在林翰房中的事情与容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