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或明或暗,被宫人们执在手中,随着他们的晃动而摇晃。
夜里的紫禁城不比白日,此时还在往宫中走的,多半是奉了皇命,守着宫门的军士瞧了一眼北镇抚司的令牌便将人放行了。
胡说与指挥使一同进宫,宫门在两人进入之后慢慢的合上了,他清晰的听到那厚重的门合上的声音,紫禁城的城墙像是天柱,四平八稳的圈住了这一方天地,合上这门,便似乎与别处分开了。
紫禁城内无可避免的也被夜侵袭着,微弱的光隔着老远,像是隔着江的灯火。小太监执着宫灯,微弱的光照亮了不长的一段路。
偶尔他们撞见宫中执勤的士兵,但也一碰即离了。偌大个紫禁城,淹在浓稠的黑夜里。胡说从未踏足过紫禁城,但对于他来说这种堪称是新奇的体验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兴致。
他向南看了看,越过厚厚的宫墙,仿若瞧见了西市攒簇的灯火。
他身侧的指挥使大人此刻却皱着眉,一盏茶之前消息是从紫禁城内送出来的,皇上会让他带上胡说这件事情,祁苛知晓这件事总会发生的但未曾想到,竟是到来的这般快。
多年前的事儿,皇上有什么不挂念的?不若如此,也不会下诏将人从江湖上抽回来,放在北镇抚司。只是胡说已在北镇抚司五年之久,皇上再也没提过他一句,将人抽回来又是作甚?
皇上身边的几个红极一时的大臣都没彻底摸透皇上的心思,他祁苛又怎么能妄自揣测。人被推来了便收下。
圣心难测啊,祁苛叹了一声。
祁苛张了张嘴,倒是觉得有些无法,只好低声的与胡说叮嘱道:“待会儿问什么答什么便是,多言必失。”
胡说轻轻的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了。胡说对于紫禁城的多数印象停留在他父亲和哥哥的身上,从他们简短的描述里紫禁城是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
祁苛不再说话,两人走了有两刻钟的时间,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宫门,走过长长的甬道,终是到了大殿的门口。那大殿外往来巡逻的士兵,比起方才在别处瞧见的多了三倍。
此时大殿内一宦官走了出来,瞧了一眼两人,又退了殿内。
两人站在石阶下片刻,祁苛抖了抖袖子,沉声说道:“就是这儿了。”
就是这儿了,胡说心中想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祁苛瞧见是那个去而又反的宦官,祁苛低声对胡说说道:“走罢。”
胡说的眸子很深,他垂了垂眼,盯着台阶上的雕纹,缓缓的举步向前。他与错开祁苛半步,与他一道进了内殿的大堂。
大堂内,长案旁坐着一中年男人,他身上明黄色的褂杉,明晃晃的昭示着他的身份。胡说随祁苛一同跪下行礼。
祁苛道:“臣祁苛,参见陛下。”
胡说面沉如水,所言却慢了所为半拍,说道:“参见陛下。”
祁苛皱着眉瞥了胡说一眼,胡说却置若罔闻,跪得背脊挺直,人似牢牢被钉在了地上。
中年男人说道:“免礼。”
祁苛心有揣揣的瞧了怀文帝一眼,在其脸上并不发现任何不悦。
胡说起身,立在祁苛的右侧。
怀文帝此次召北镇抚司的人来,实则也是为了瞧胡说一眼,他仔细的打量着殿前的人,在其身上自相情愿的捕捉到一些他想看见的东西,他搁下了手中的笔,说道:“自你出了京城之后,与朕算起来有十多年未见了罢。”
怀文帝说着突然对祁苛说道:“祁大人,你瞧胡说是不是越发的像胡尚书了?”
祁苛眯了眯老眼,视线掠过胡说与胡尚书半点都不相似的面孔,转而对怀文帝连连称是。
怀文帝含着笑,说道:“朕本想过些时日再召见你,没想到是你自己给了朕机会。最近些日子,京城中的两个案子,北镇抚司办得不错。”
胡说说道:“臣惶恐。”
怀文帝闻言,指着胡说笑道:“你瞧瞧,与胡尚书如出一辙。”
此刻不管是胡说还是身为旁人的祁苛心中都已明白,怀文帝此刻将胡说召进宫中,对着他这一张陌生的脸,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胡尚书。
祁苛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条,递与身侧的宦官,对皇上说道:“当年张席之女张绮嫣的案子,据北镇抚司和大理寺的调查,当年无疑是有人从中作梗。”
怀文帝伸出手指在长案上缓慢的叩了两下,长案上的烛光微微晃了晃,展开宦官递上来的字条,展开看罢。
祁苛说道:“可惜当年教唆张绮嫣逃走的小厮已经被张席打死,如今臣等只能列出这一张名单,其余的只能够逐一排查。”
怀文帝沉吟了片刻,说道:“张席的事情便到此为止罢,不必再此费心思。”
此事牵扯过多,字条上的几个名字,都不是祁苛一个北镇抚司指挥使惹得了的,但若是张席还尚在,也是与这几人不相上下。
张席因此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案子方有眉目,却说停便停。祁苛在京做官数年,对待案子向来一丝不苟,而如今年老落到了指挥使的位子上,其实近年来很少插手案子了,但对于今日怀文帝的召见,他思及八成是怀文帝想要彻查才会让他带上胡说,由他两人进宫。
却未曾想到怀文的出口便是这案子了了。
祁苛急道:“皇上……”
怀文帝提高了声音,打断了祁苛说道:“不必多言。”
宦官此时在怀文帝耳侧低语了两句,怀文帝听罢直了身子,转而对胡说说道:“日后常到宫中走动,太后这些年总念着你。”
胡说点了点头,说道:“胡说谢过陛下、太后的挂念。”
怀文帝一厢情愿的与胡说叙了一通旧,又轻松的打发了北镇抚司和大理寺,便由殿内的宦官将两人请了出去。
胡说听着祁苛接连的叹着气,他偏头看了一眼。大殿的门又开了,屋里的灯熄灭了,宦官提着灯笼引着黄袍的中年男人往东边走了。
越过宫中的第一道宫门,他们身侧引路的宦官已经掉头了,祁苛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日可曾有听闻,圣上得了个宝贝?”
胡说疑惑的看了祁苛一眼,祁苛说道:“昨夜由一巨大的水车送进京城来的,薛谅薛大人送来的稀罕物。”
京城来往运输的东西并不在北镇抚司的管辖范围,况且祁苛说得含含糊糊,只说是个宝贝。想来这稀罕物进了京城是免搜查的,想来这消息一时还没有散播开来,也并无人知道。
而祁苛此时提及此事,胡说便也轻而易举的想到,方才殿内,宦官与怀文帝耳语之后半晌,他便差宦官将两人请了出去。
祁苛看了一眼胡说说道:“你年纪尚轻,日后提拔的机会还多,莫要觉得委屈。”
胡说倒是想要怀文帝将他贬称回江湖才好,他听闻祁苛的话只是笑了笑,并不与祁苛解释他的真实想法。
两人到了出了宫门,祁苛上了祁府的轿子叮嘱胡说今日早些休息。从老人的脸上瞧出了些担忧,他微微的提了提嘴角,朝指挥使点了点头,随后听骏马一声嘶嚎,回过神马车已经驶出去好远了。
胡说转而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此时临近宵禁,五城兵马司巡逻的人已经到齐,胡说加快了脚步,拐进了家门口的小胡同,忽地眼前一黑,胡说干净利落的出了手,他未抽刀,而那人像条鱼一样,三番五次的逃脱了他的掌控。
胡说手掌压在了刀柄上,那黑影笑了起来,“胡大人刚进了一趟宫,好像火气有些大了。”
胡说怔了一下,搁下了本压住刀柄的手,率先的往自家门口走去,“容大人这么晚,专门在我家门口等我,有何贵干?”
容怀紧跟了上来,毫不客气的一同与人进了屋,“张席的案子不需要继续查了。”
胡说倒了一杯茶,灌了一整杯,说道:“你知道又何必问我。”
容怀说道:“皇上分别召见了北镇抚司和大理寺的人,是怕我们在皇上面前打起来吗?”
容怀这话纯粹是说笑。
怀文帝有甚好怕的?若是北镇抚司和大理寺在堂前打起来,讨不到好的也不过是他们。
至于怀文帝为何要将他们分开,不过是想与胡说说今日这一番无用的话罢。他想到此处,眉头又皱了皱眉,有些难耐的头疼起来。
容怀自行倒一杯茶,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说道:“倒是没你这般喝凉茶的,放了好些日了罢。”
分明是今日早晨才泡的茶水。
胡说懒得争辩,多事的容大人,轻轻的叹了一声,“头疼?”
胡说保持着沉默是金,用沉默试图驱赶容怀。只可惜容大人脸皮如城墙一般厚,抖了抖宽大的衣袖,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腕,手指抵住了他脑袋上的穴位,缓慢而细腻的揉了起来。
疼痛仿佛被隔绝了,飞快的消退。
胡说没能挣扎得开,意志不坚定没能指挥得了四肢。
豆大的烛光忽闪忽闪的,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平时他只是一个人对着烛光,如今倒是两个人了,像是五年前和师父一起的时候,也更像是更久之前,他还在京城时。
容大人难得的沉默被胡说打破了。
胡说动了动唇,缓慢的说道:“他说我与父亲如出一辙。”
容怀没有打断他,没有问他所说的他是谁,手上的动作没停,只听胡说顿了顿又说道:“其实不然,我与母亲很像,而大哥是像父亲的,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像。所以是我在京城,而大哥远在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