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情
城郭如旧2017-07-07 02:063,486

  容怀坐在树杈上往府内望了望,只见那管家正指挥着两个小厮抬着什么东西进别院来了,他抿了下嘴,干净利落的从树上跳了下来,“有人来了。”

  说着胡说就将人往身旁一拉,三人拐进了旁边的岔路。这附近的岔路很多,都是小胡同,三人靠着墙,这个位置刚好把从府内小门出来的人看得个清楚。

  胡说皱了下眉,范府别院的小门是长年累月锁着的,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是怎么一回事。容怀不甚满意的把挽起的袖子一丝不苟的放下,整理整理衣袖,便目无一物的迈出了小胡同,大大方方的走到了管家的面前。

  范府的管家见他一愣,脸上的惊讶无所遁形,只说道:“容大人怎地在这儿?”

  容怀的视线落在了他身后小厮抬的东西上,他上下描摹了一遍,“管家这是做什么去?”

  他风姿绰约的背对胡说站着,衣角沾了点飞灰,背脊挺直,清隽挺拔如松柏,声音温润柔却没人觉得这人是好糊弄的,他那双眼睛太过通透,轻而易举的让你觉得无法遁形。

  胡说觉得这容大人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方才还偷偷摸摸的爬树跳墙,这会儿倒是受不了委屈直接跑去质问。

  江豫努了努嘴,胡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稍安勿躁,等等看。”

  那管家叹了口气,解释说道:“府上的丫鬟死了,怕府上粘了晦气,这一大早就准备抬出去呢。您看,这正门都没敢走。”

  容怀微微退了半步,勾起嘴角,说道:“京城最近发热症越发的多了,走在街上边药汤的味道过一会儿就飘过来。天暖起来了,注意保重身体才是。”

  胡说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容怀的背影,但他们的对话声音却一字不落的都进了耳朵里。胡说面上的冷峻稍有松动,这容大人一张利嘴,死的说成活的,活的又说成死的。心口胡诌的功力也不浅。

  京城中未曾听说过发热症横行,又哪儿来的汤药味。

  那管家却连连应了一声,表示赞同容怀的话,顺着杆儿就爬了下来,说道:“这丫鬟命好,只受了一会儿罪就撒手了。”

  容怀噙着笑,站在一边,毫无杀伤力,管家看他似乎没甚想要阻挡的意思,便说道:“容大人,我们便先走了。”

  风微微的掀起了白布,底下的人穿着素衣,那女子拥有姣好的容貌但可惜应失去了血色,嘴唇发青,旁边的小厮伸手将白布拉了回去。

  容怀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不动声色的往前迈了半步,挡住了人的路。

  这担架上躺着的是李氏的贴身婢女绿衣。绿衣在结案前夕死掉了,突然暴毙,范府声称是发热症,谁知其中有何隐情。

  容怀忽然打断了管家说道:“管家还是先把这尸体送到大理寺一趟吧,这京城里泛滥的热病大理寺这边一直在盯着,怕是疫情出现什么变化。这丫鬟一夜就撒手了,实在是怕这疫情越发的眼中了。这要经过大理寺查验后再下葬,若是查出疫情是要火葬的。”

  那管家半步不退,说道:“容大人莫要为难小的,这事儿是老爷吩咐的,小的是范府的管家自然以老爷的吩咐办事,容大人又何必管这小小的丫鬟。”

  容怀笑了笑,说道:“我也不过是秉公办事。”

  两方僵持不下,管家被容怀的无赖做派气得不轻,铁青着脸转身想要回到范府喊人来,手刚要推开小门却被凌空一掌劈在了颈后。那两个抬着担架的小厮抖了两下,胡说淡定的收了手走到了他们面前掀开了白布看了一眼。

  胡说挑了挑眉,对小厮冷声说道:“去大理寺的路可认得?”

  沈毅喝了口茶,自他早上从早朝回来就心绪不宁,这会儿倒是好些了,只不过暂且还接受不了容怀的这种处事方法,不禁数落道:“你如今在朝为官才几年,办件案子把命都快搭上了。那范泽和北镇抚司林翰也是你能开罪的?你把尸体借了名义抢了过来,这是要叫人抓把柄的。”

  沈毅虽然如此这般的不满意,但是这事儿落在他头上多半是有好处的。如若真叫那林翰称心如意,大理寺的形象在圣上心里大打折扣,在叫朝中有心人参他一本说他办事不利云云,他多半也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上几个年头了。

  但若是让他据理力争站出来与那两位扯皮,他是做不到的,他做惯了中立派,一时间让他当个出头鸟他却做不到了,反而是容怀,胆子大得很,不过一个大理寺卿便如此硬着头皮和那两位抗衡。

  容怀对沈毅的那套中立派的保守理论无甚感想,不多评价也不想学习。他不以为然,微微笑了下,说道:“他们破绽很多,掀开了就是。错了就是错了,对的总也错不了。”

  沈毅虽是这么说,但纵容那尸体进了大理寺,这已经说明了,沈毅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决定拼上一把,而且这么算起来,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大理寺和沈毅都有好处,而若坏了事情,责任也在容怀身上。

  但范泽和林翰决然不会这样想,只会觉得沈毅是打定主意横插这一脚了,沈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全然不知这一局,押没押中。

  两人在房中等待验尸结果,沈毅仍是心绪不宁而容怀却歪了歪头,想着,胡大人这会儿被林翰一声令下喊回了北镇抚司,想来在范府的事儿被旁人看见了,胡大人回去免不得又是被林翰一顿教导。

  当着沈上级的面前开起小差来,他轻轻的啧了一声,这般想起来,林千户却是对胡大人处处下绊子,也不知胡大人是不是踩过林翰的尾巴?

  “那北镇抚司的胡百户,以前怎地没听说过这人?”

  沈毅沉吟了一会儿,刚要回答,门外的衙役突然来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仵作进屋,毕恭毕敬的说道:“大人,验尸的结果出来了。”

  沈毅有些着急便打断他说道:“直接说结果,且不需要那些虚的东西。”

  说到底所有的一切目前只不过是猜测,而林翰手中握着的是实证,若是在这尸体上找不出任何名堂,他们这一局多半是载定了。容怀心中十分清楚,沈毅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在赌。

  仵作点了点了说道:“尸体并非因发热症而死亡,突然暴毙是因为砒霜中毒。”

  沈毅攥了一下拳头,脸上的阴霾稍微驱散了一点,有些雨后初霁的模样,喊道:“备轿!我要去宫中一趟。”

  另一边的胡说就显得没有那么好运气,林翰刚得了范泽府上的消息,那范泽只是模糊的说大理寺的人不按常理出牌,打算抢北镇抚司的功劳。胡说听罢也觉得有些乏味,林翰虽是喜爱争名夺利,但爬上千户的位置也并非是无能之人。

  林翰听罢没什么反应,扬了扬手把送消息的人打发走了。

  林翰优哉游哉的挑了挑眉,满脸的肉颤了颤,他问道:“这案子你可知要如何做才是?”

  胡说答道:“按流程办事就是了,没什么好说的。”

  林翰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嗓子眼里低笑了一声。胡说也毫不在意,他到北镇抚司这几年,他和林翰的彼此相处之道就是如此。林翰与他说几句,他还上两句,彼此看着不顺眼,但林翰总是被胡说气得歪鼻子但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翰哼笑道:“你若是还这般办事,饶是京城中有再强硬的后盾又是如何?细数这京城之中,虽然有人不如你的身份好,但却实打实的爬到了你上边。”

  林翰顿了一下,扬了扬调子,这调子十分难听,胡说想,大概和锯桌腿一样难听,林翰说:“倒也不是因为做不做得好的事儿,也许你做得好,也未必有如今过得好。”

  胡说笑了一声,林翰这话里话外,几年来的车轱辘话,他听着觉得没劲儿,“林千户既然知道京中有人不想叫我往上爬,你又何必总是提点我,该如何办事才对。”

  林翰说道:“那不一样,该教还是要教的。”

  林翰这几句话说的,说到底就是话说了八分,又留了两分藏着掖着,林翰这话的意思,总结来说就是叫胡说不要挡着了他的路,他在京城虽然有些身份,但这些身份都不过是纸老虎,林翰看得清楚。

  胡说不以为然的扬了扬眉头说道:“林千户既然也清楚范府的命案尚有转圜的余地,且如今大理寺又将那尸体抬走了,千户大人总不至于到时候做个亏本的买卖,一点功都邀不到。”

  林翰笑道:“如果是你,你是卖给范泽人情还是卖大理寺那位的人情?”

  命案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儿,最后被归结成了人情两个字,这岂不是成了笑话?

  胡说听罢,冷淡的说道:“恕我直言,人情这东西总会卖丢的。”

  胡说说完,直接走出了北镇抚司,连一个头都没回,他对此处极度厌恶,对林翰厌恶,对锦衣卫厌恶,甚至对官阶都是厌恶的,无论大小、更无论高低。

  他慢腾腾的沿着路芽儿走,想着他曾经也从这里经过,只是路边的景色变了,人也变了。

  胡说一度的说服自己,京城一点都没变。

  后来他也就慢慢信了,这儿确实一点都没变,从以前到现在,之前眼界太窄,看得少,于是多年之后觉得落差太大,但其实多年之前这里一直是这样的,是他没仔细看,还无端怪责这儿改变了。该打该打。

  胡说在沿路的叫卖声中,从小到大,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儿,京城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只有那四四方方的一块地方,一小方天空。

  那儿有颗柳树。

  他的眼界,只有那么宽,容得下一块小的花园。

  再无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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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华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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