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得知多年以来知根知底的徒弟,连身世都是捏造出来骗人,大太监不禁惶惶然,颤抖着声音说道:“奴才……奴才确实不知,他竟然是骗人的。”
那大太监说道:“当时已是再三确认了孟章的身世,如何会这样?”
他在宫中多年,万事小心,却不想被孟章一骗就是骗了这么多年,将这样的人调入东宫当差,实在是引狼入室。
而且待他清楚这件事情的时候,东宫已经出事了,为时已晚。
肖宣睨了他一眼说道:“伪造的档案,你若是能瞧得出来,还要西厂作甚。”
大太监心跟着颤了颤,蓦然想到胡说方才询问他的事情,睁大了眼睛,急匆匆的问道:“那孟章在奴才生病之时主动接下了照顾太子的任务。”
大太监当日还觉得这位徒弟有所长进,事后一想,这殷勤献得有些可疑了。
胡说听罢,皱了皱眉,转身对怀文帝说道:“这死掉的小太监有多大的胆子才敢伪造档案,臣以为,定是有人推波助澜。”
孟章伪造身份,顺利拜东宫大太监为师,后因其师的缘由,调到东宫。
这一切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却一步一步达到了目的。
一个小太监能掀起什么风浪,无非是其身后有指使的人。
胡说又说道:“东宫大太监生病,平日里侍候太子起居的事情落不到一个小太监的肩上,孟章能顺利接下来,全是因为得到了东宫大太监的同意。”
良妃听得有些恹恹,微微抬了抬下巴,视线掠过胡说,而在她视线落在胡说身上的那一刻,胡说微微转了视线,和良妃的视线刚巧撞在一起。
也许也不该说是刚巧。
胡说和缓的说道:“臣以为,太子的玉契丢失与东宫撞柱而死的小太监有莫大的关系,这小太监在承乾宫出现,也并非是巧合。”
怀文帝说道:“继续说下去。”
胡说沉着声音,说道:“有人故意想要挑起东宫和良妃娘娘的矛盾,小太监故意承乾宫周围露面,引起良妃娘娘的注意,随后偷取太子的玉契运送出宫,嫁祸与太子。”
良妃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北镇抚司与西厂既已证明那小太监是有嫌疑的,她一味的苛责东宫,反倒是落了痛恨东宫的把柄在别人手中。良妃即使再痛恨东宫,但鲛人案的受害者,也是她和三皇子母子俩,三皇子如今尚卧病在床,良妃想到此处,不免挂心还在承乾宫的儿子。
良妃沉默了片刻说道:“关于东宫的小太监还有鸿州的鲛人,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听罢良妃的话,在场的各位也都清楚,良妃并不是一味的要咬死东宫不放。之前的线索都指着东宫,这才令良妃一步都不肯退让。
跪在地上的大太监情难自禁的长长的送了一口气。
良妃说道:“没人能比一个身为人母的我,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胡说微微提了提嘴角,说道:“据下官所知,那渔夫也是来自豫阳,一年之前逃到了鸿州定居,平日里依靠打渔过活。”
怀文帝叹了一声,“豫阳。”
肖宣看了一眼怀文帝深深皱起的眉,说道:“豫阳常年闹水患,人口流失严重,如今尚在豫阳的本地人已经少之又少。”
怀文帝听罢,有些怀念起来,说道:“胡尚书在之时,那豫河又如何会到今日的地步。”
他话罢,肖宣偏头看了胡说一眼。
却见他与平常别无二致,仿若没听到怀文帝的话一般。
而胡说却不如面上看得那般古井无波。胡说祖上治水有手段,尤其到了胡尚书的时候,十年前因为治理豫河水患而被记了大功一件,但世事总不能永恒的让人顺心顺意,那年惊蛰,名扬天下的胡尚书南下豫阳,不也是做了无用功,还搭上了性命。
胡说并未接怀文帝的话,只继续说道:“鲛人案以及拿玉契嫁祸东宫,被安置于鸿州的渔夫还有伪造身份藏身东宫的孟章。”
胡说拱拱手,说道:“这件事情早有筹划。”
多年之前,两颗棋子就早已准备就绪,仰或是这紫禁城中,如同孟宣一样的人又有多少呢?
良妃皱了皱眉说道:“落水的,只有我与三皇子,这难道是巧合?”
胡说说道:“并非,是有人有意为之,如果下官猜测不假,良妃娘娘和三皇子当日应该是中了致幻剂。”
良妃问道:“何以见得?”
胡离说道:“良妃娘娘当日不知为何到了池塘旁边,且是在落水之时才有片刻清醒。娘娘自然不可能自己跑到池塘边去,既然已经神志不清,则是有人将娘娘带到了池塘边,随后娘娘落水被宫中的兵士发现。”
良妃应了一下,说道:“胡百户,不信鬼神之说。”
胡离笃定的说道:“鲛人更像是一个幌子,摆在前头,不过是为了吸引我们的视线,让我们一直觉得是鲛人在作怪,实则不过是有人刻意引导而已。”
而就在此时,守在门口的宦官惊慌的进了殿内,他生怕自己的惶恐惊了皇上,忙佝偻了身子,颤抖着声音禀报道:“皇上……方才有兵士在池塘附近发现了鲛人的尸体!”
胡说抿了一下唇。
鲛人已死,那么想要依靠鲛人来寻找背后真凶的方法也行不通了。
怀文帝皱了皱眉,那宦官又说道:“据兵士说,那尸体惨不忍睹,皇上和娘娘……”
怀文帝摆摆手,将北镇抚司和西缉事厂派去查看。
宦官走在前头,引路。
春风拂面,胡说瞥了一眼树枝上冒出的一串花苞,他只将视线稍作停留,蓦然又收了回来。
肖宣皱了下眉,说道:“那池塘自从那日开始就已是戒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这样的事儿!”
他说道:“不只是西缉事厂的人在监管,还有南镇府司的锦衣卫,莫不是那人有通天的本事,在何处都有眼线,于是敢如此的肆意妄为。”
胡说却从容的说道:“走吧,瞧瞧那传说中的鲛人是什么模样。”
半个时辰之后,北镇抚司。
林翰看着卷宗,他瞥了一眼长案上的熏香,再抬头看到窗户大开着,他指挥着身边的锦衣卫将门窗关上。
锦衣卫谄媚的将门和窗合上,他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对林翰说道:“不如在门口再点上熏香?”
林翰暗骂了一声,虽然门窗紧闭,还点上了已经快发霉的熏香,北镇抚司上下还是被一股臭鱼的味道包围了,林翰在心里骂了一句。林翰闻着熏天的熏香味和臭鱼味,感觉恶心的感觉愈演愈烈,当即对于满脑子馊主意的手下瞠目而视。
那手下的馊主意又抢了先锋,他说道:“胡说他这般放肆,再抽掉他的人手就好了。”
林翰拧了眉,不悦的扬了扬声音说道:“我何时抽掉胡百户的人手了?不过是前些日子人手不够。”
手下说道:“千户大人你……”
林翰瞄了多嘴的手下一眼,这一眼才把那锦衣卫刮安静了,他静静的闭了嘴,退到一边,不再提林千户私下抽掉胡说人手的事儿。
林翰冷哼一声,重新看起了长案上的卷宗,而思绪却跑了老远,那胡说从宫里领了一个尸体回来,如今就放在北镇抚司的冷冻库里,跟着胡说一同进入冷冻库的还有指挥使祁岑,而其他闲杂人等不允入内。
而那闲杂人等中就包括他——林翰。他好歹一个锦衣卫千户,而胡说不过区区百户,如今已经踩到他的脑袋上了。
北镇抚司冷冻库。
仵作正在验尸,身侧的胡说和祁岑站在一块,祁岑拿着帕子捂着口鼻,但因为尸体近在咫尺,以至于手帕都不能阻碍那鱼腥味。
胡说拿着江豫非要揣给他的手帕,捂在脸上,神色不变,岿然不动。
那仵作检查再三,转过身对祁岑说道:“这尸体确实是人,并非是鲛人。”
祁岑皱了皱眉,视线放在尸体上,那具尸体,人身鱼尾,身上伤口遍布,有些生前已经愈合,而有些已经溃烂,他的脸是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地方,但并未与传说中的一般美艳,而是白皙清秀的,而且他没有耳朵。
这何尝能称之为人?
祁岑沉吟道:“是个假的?”
仵作点了点头,说道:“有人将他的两条腿强行缝合在一起,身体和鱼尾是缝合在一起的。”
他说着,将两人的视线引到尸体上,他在尸体的腹部一扯,便见大片裸露的皮肉,触目惊心。
仵作叹息说道:“这是如此歹毒的心。”
说是歹毒也不为过。
胡说微微的别开了视线,仵作继续说道:“他的耳朵被割掉,嗓子检查过,伤害极深,应是被毒哑了。”
胡说听此皱了皱眉,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所谓的鲛人不过是人为伪造的,而且以付出一个人生命为代价。实在荒谬至极,从鸿州到京城,最后死在紫禁城。
祁苛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胡说瞥了一眼那尸体问道:“致命伤在哪儿?”
仵作说道:“中毒身亡。不过就算没有中毒,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