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的鱼腥味消失了，也就是说被肖宣掘地三尺没有发现的鲛人已经离开了案发现场。
胡说问道：“那发现鲛人的渔夫如今在何处？”
安昀叹了口气，说道：“那渔夫前些日子出海时失踪了，生死未卜。”
胡说眯了眯眼睛，对身后的锦衣卫说道：“暂且将安昀收押。”
胡说慢腾腾的走过回廊，心中沟壑万千，宫中的鲛人案，从一开始就令北镇抚司的处境被动，这案子线索杂乱，看似破绽众多，但这些细枝末节却都是稍纵即逝的，让人刚想伸手去抓，那点线索的尾巴就溜得飞快，眨眼间不见了。
祁苛撂下了手中的卷宗，见胡说举步迈进了屋，低声询问道：“如何？”
胡说看了祁苛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懒洋洋的说道：“安昀对此事一概不知，还曾阻拦魏谅。”
自此案开始，北镇抚司的视线就从未放在鸿州这个县丞身上。鸿州县丞离京城甚远，安昀也从未与宫中有过牵扯，更惶惑是良妃和三皇子。
胡说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还算样的笑来，说道：“将鲛人送到安昀府上的渔夫，下落不明。”
这盘棋倒是下得很大，从鸿州开始起了端倪，再之后是魏谅经过鸿州，听闻鲛人出现的事情，再之后魏谅将之献给怀文帝。
祁苛哼笑了一声，对这种情况见惯不怪，说道：“手脚不干净利落，如何计算得了宫中的那两位？”
胡说抿了下唇问道：“御马监的太监与良妃曾听见过歌声，今日安昀与下官提起，那鲛人身上有浓重的鱼腥味。指挥使大人可曾记得那日一早，你与下官一同到池塘旁时，那股鱼腥味。”
祁苛皱着的眉渐渐展开，盯着胡说说道：“你的意思是，顺着这难以掩盖的鱼腥味查下去。”
胡说颔首说道：“近几日，因为鲛人案，宫中出入的水车和大型车马都有严格的监控。那鲛人不可能在宫中平白无故的消失，如果顺着这股味道，也许还能找到蛛丝马迹。”
祁苛叹了口气，半晌之后询问道：“派到鸿州的那几个人，可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胡说挑了下眉，说道：“还不曾。”
当日北镇抚司的人马到鸿州押解安昀回京，胡说遣了江豫一同前往，但江豫与其他的人目的稍有不同。他们兵分两路，一队人遣送安昀，另一对由江豫带领的则继续留在鸿州，调查当时鲛人出现在鸿州的情况。
虽然眼下并无半点消息从鸿州传出，胡说眯了眯眼睛说道：“雁过留毛，蛇走留皮。下官不信，那渔夫失踪就意味着追查不到了。”
肖宣接到了胡说的消息，嗤笑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他沉了声音阴测测得说道：“这胡说，区区一个百户，胆子倒是大，这是想把后宫都搅成一锅烂粥。”
旁侧的厂卫大气也不敢出，一门心思的眼观鼻鼻观心。
肖宣手腕抬起，任凭火舌将字条舔了个干净，吩咐道：“派人将这几日宫中大型马车和水车的记录和去向都调查清楚。”
厂卫应了一声，人朝他的面，倒退的往门口走，肖宣眯了眯眼睛，将人唤住，又说道：“这几日哪个妃嫔的宫中有古怪的地方，着手查一查。”
厂卫听罢，踌躇了一会儿，胆战心惊的问道：“如何查？”
西缉事厂就算是有理由去查鲛人案，但那后宫之地，有权有势的主子成排走，一个不小心西缉事厂的厂卫就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肖宣眸子一转，声音凛然发寒，训斥劈头盖脸的打下来，说道：“蠢货，差人去各个娘娘的宫殿旁边多转转，旁敲侧击没人教过你？”
对着肖提督阴雨连天的古怪性子，他只觉得呼吸困难他，厂卫连忙点头，两三步就逃也一样出了屋子。
有时候人的预感似乎也能引导事情走向一般，是极其玄妙的事情。胡说刚刚遣了人将消息送到西缉事厂，胡说站在北镇抚司的房檐下从信鸽的腿上，取到了远在鸿州的江豫送来的消息。
胡说眯了眯眼睛，将字条看罢，神色难辨的将其揣到了衣袖里，他站在屋檐下，长久得没挪半毫。
日头偏低了，胡说从北镇抚司出了门，迎面便是方从大理寺过来的容怀。
胡说多日身陷纷扰，倒是未曾留意，街上的柳树飞快的迈过了抽芽的阶段，又厚又秘的爬满了枝桠，还有细微的树叶被清风拨动的声响传了过来。容怀穿着直裰的官服，背脊挺直，面容清俊，长身玉立。
胡说皱了下眉，询问道：“容大人公务繁忙也不忘来北镇抚司探望，可惜如今还不能安排你与安县丞相见。”
容怀听罢，好心情却不减，嘴角上提着，笑容与这春意相融，胡说离他不远，好似都沾了一身暖洋洋的春光一般，胡说不做声的缩了缩手指，摩擦着，感觉到手指的温度渐渐回暖，他才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万座大山，恢复成一贯的一派的平和。
时间被越拉越长，胡说见容怀轻轻开了口，说道：“与安县丞无关，只不过是顺便来看看你。”
胡说眯了眯眼睛，上下的打量了一番容怀，这厮的顺便，能从大理寺顺便到了北镇抚司。容大人这身官府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就到了北镇抚司的门口，而且时间这么准确，想来容大人也没少废心思。
容怀却任由他打量，没有半点心虚，嘴上还说道：“过些日子，天再暖一些，请寡尤到我家吃清蒸鲈鱼。”
容大人口腹之欲实在旺盛，说几句正经话便急转直下，奔到吃食上去了。胡说见他日子过得精细，在吃食上更是讲究，还一身的烂毛病——洁癖。
胡说瞥了容怀一眼，见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春风拂面，绕是胡说心如玄铁，软硬不吃也觉出几分惬意来，他眯了眯眼睛，掩住他柔软的日光，嘴角也不知不觉的翘了翘。
容怀抿了一下唇，说道：“今日不如还胡大人请我吃一次长鸿街的馄饨？”
胡说说道：“今日不吃馄饨。”
容怀挑了挑眉，说道：“胡大人一年的俸禄不比容某要少，请容某一次馄饨都舍不得。未曾想胡大人如林千户一般，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胡说瞥了容怀一眼，这厮竟然将他与林翰摆在一个天秤上称量了一番，还得出个他也是个铁公鸡的结论。
胡说翘着的嘴角没撂下，慢条斯理的说道：“容大人方才还喊着寡尤，不过是一顿馄饨，寡尤就又变成了胡大人。”
容怀心中哼笑一声，喊得次数多了便也不奏效了。任凭胡说怎么说，他都铁了心将方才他唤寡尤的事儿抛到了脑后，一口一个胡大人，喊烦了又换成胡百户。
两人顺着长鸿街，到了分岔路口，胡说却选了个与往常不同的方向，容怀挑了挑眉，转了方向跟了过去。此时胡说已进了店，容怀看着店铺的匾额，怔了一下，他神色莫辩，踏了半步想随人进店，但半晌之后还是放弃了，立在门口候着。
胡说拎着一条处理过的鲈鱼，走到容怀身边，挑着眉说道：“走罢，到我家，我请你。”
“省了你嫌我连一碗馄饨都舍不得请你。”
容怀好笑的扬了扬声音，说道：“早若知晓胡大人有这样手艺，何必日日在馄饨摊流连忘返啊。”
胡说瞥了容怀一眼，说道：“你我如今是朋友，你一口一个胡大人，是在寒酸我？”
从两人相识开始，两个人话里话外免不了互相试探，打太极一样，左一个胡大人，右一个容大人，起初胡说对此并不感冒，后来从里面窃了点乐趣，也就饶有兴致的与他打太极，待到后来，如朋友一样相处，也过了互看不顺眼的阶段，这口头的毛病却都没能改得了。张了口就剑拔弩张的，互相吹捧一番。
容怀不置可否，朝着胡说轻声笑了下，心中有万千思绪，他有心不想改了这毛病。
胡家的槐树已经长出了绿叶，此时坐在树下，嗅着槐树叶的清香味，容怀看着光秃秃的花园也觉得春意盎然，他侧着身子，见胡说拎着鲈鱼进了厨房，动作熟练的将他鲈鱼去头去尾，快刀一划，从腹部到背部均匀地切条，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一般。
容怀挑了挑眉，兴许是小瞧了这位江湖游侠了。胡说这厮一口吞一个馄饨，味同嚼蜡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这厮是冷心冷肺，连点人间美味都没法将这人给收复，当日与胡说吃过一顿馄饨的容大人，当即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没冤枉胡说。
他晃了晃神，觉得小厨房里忙活着的人与以前的胡说都不太一样。
不多时，胡说端着盘子走了过来，香味早就已经传了过来，葱、姜切丝，铺在盘底，中央的鲈鱼被摆成了孔雀开屏状，霎时好看。汤汁浇在鱼肉上，旁侧还缀着几颗枸杞。
容怀毫不客气的将筷子伸了过去，尝了第一口，他眯了眯眼睛，撂下了筷子说道：“倒真是小瞧胡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