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门大开,门口的守卫揉了揉眼睛,容怀双脚夹住马腹,从怀中拿出通关令牌,侍卫仔细的看了一下,挥手放行。
他连夜赶路还好在今日早上赶到了京城,他拍了拍白马的脑袋,一路进入主城。
说起来他这样大摇大摆得到宫中是不多见的。
他站在大殿之下,一身的白衫还没换,龙椅上年轻的皇帝已经等了他许久。
年轻皇帝拿过容怀送来的东西,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大声说道:“可以定李廉清的罪了,撤了李廉清的职,传唤刑部。”
“一盏半牵连着京城的万通钱庄、绣楼……”容怀的声音不大,他提了提嘴角继续说道:“还有西南小镇的极乐寺。万通钱庄遗失已经作废的银票并非是钱三斗为自己谋利,后来他死不过是因为办事不利在朝廷面前露出了马脚。极乐寺、万通钱庄、绣楼,三方看似没有牵连,背后却连成一条线,而操纵这条线的正是一盏半。”
年轻皇帝自登基以后似乎总是这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李廉清当日穿着朝服在赶早朝的路上便被锦衣卫拿下。当日午时以叛乱定罪,斩首示众。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
李廉清在朝三十多年,可谓是权倾朝野,上上下下认了一群干儿子、干女儿,平日里在京城横着走都没有人敢多说一句,他本以为可以随意摆弄这个年轻的皇帝,他在背后使坏还妄想天下人谁也不知晓,却没想到被人惦记了这么多年。
金佛流泪不过是李廉清摆在世人面前的一个幌子。那金佛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他在朝中贪污的赃银,而金佛流泪之时便是他们将赃银转移,塞进冰块,金身之内包裹的是铜,冰水变成水汽再流成水便产生了金佛流泪的错觉。而万通钱庄缺掉的已经兑换掉的银票,不过是引入了赃银,为了掩盖多出的银两数,而故意放出已兑换的银票,随即再绕到绣楼。
这整个一条线,不过是为了洗钱,让那些赃银变得更顺理成章而已。
而至于京城的一干案子,不过是想要搅乱朝堂,并且在谋私的路上扫清路障。
“怎么样,李大人可曾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容怀凑到李廉清眼前问道。
李廉清在地牢里垂着脑袋的样子,容怀大概几十年后都忘不了,夜里会笑出声,李廉清说道:“呵。”
“胡说出京了,你害了人一家的性命,如今害不成他了。”容怀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十多年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而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李廉清冷笑了两声,“皇帝困了他这么多年,也终于是肯放人了?”
容怀笑了一声,说道:“与你无关。”
午时,人头落地,尘埃落定。
春去秋来。
胡离瞥了自家师父一眼纠正道:“师父现在是深秋,转眼就要入冬了。”
徐季躺在摇椅里不动了,摸了摸胡子,说道:“你师叔在京城里捡了钱?怎地还不回来。”
胡离望了望天,白觉岂止是捡了钱,怕是已经可以躺在银票里睡觉了,皇帝看他立了大功,把他从一个暗棋转到了明面上。
而另一位,大理寺容大人,现在脊背受敌,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而且还深受皇上的宠爱,难免传出来几句闲言碎语说容怀以色侍人。
胡离心想,容怀听见之后估计会恨不得大笑三声,毕竟是夸他长得好看,再说别人泼他脏水,他清者自清,全然不会在意这些。
迟疑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思绪有些偏,说起白觉他却不可抑制的想到容怀去了,于是勉强自己与徐季,说道:“师父您别等他了,他就是个铁公鸡不拔毛的。”
“难不成等你这个孽徒?”徐季胡子都竖了起来,“一年到头没有几日在无相禅斗里好好待着,整天在江湖上乱跑乱跳,成何体统?”
一说起这个,徐季恨不得拿拐杖把胡离的脑袋敲碎,让他看看他脑子里都装了点什么东西。
“倒是忘了说,待会儿吃了饭我就动身。”胡离擦了擦他的长刀说道。
“这回去哪儿?”徐季炸毛了,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难不成听到消息就追过去,想追多少年。”
“杀人偿命,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老天总会开眼的。”胡离突然想起了白掌柜的那句话,随口就说给徐季听。
徐季不爱听,摆了摆手,“爱走就走不用跟我交代。”
当日吃过晚饭,胡离这次没骑着驴便走,徐季站在门口破口大骂,一点形象都没有。
这败家徒弟,走了还把门派里唯一的驴给牵走了。
初冬,北方的天已经迅速的冷了下来,枝桠上的树叶掉了个精光。
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雪,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刺眼,人站在这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消一瞬就明白了自己的渺小之处。
他北上一个月才赶到了这荒山野岭,此处再越过这个山腰便到了他国的边界。
听说那地方常年冰封,用的水都是雪山的融水。
胡说把驴寄放在了山脚下的客栈里,独自上山。
雪地里有一串脚印,一脚深一脚浅,白雪上还有点点血迹。
胡说暖了暖手快速的跟了上去,山头上的一处平地,乞丐模样的人蜷缩在树根下边。他听见动静也不曾抬头,哑着嗓子用难听的声音笑起来。
这笑声行将断气,在空旷的山顶越传越远。
雪又下起来了⋯⋯而且越下越大。
冰凉雪落进了人的眼睛里面,有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李廉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上刑场之间便与替罪羊掉了包。本想如此就可逃脱升天,但平生树敌一万,与他交好的朋友贪恋他权势帮得了一时,而权力散尽了,他便什么都不是。
他一路被追杀,手下的人已经死绝,他靠着树干心知熬不过这个冬天。
“你可知我为何一路随你北上?”
“你想取我的性命。”李廉清说道,“小伙子别优柔寡断,一刀砍在我的脖子上,一了百了,不然就又让我逃了。”
“我会亲手取你的性命。”胡说矮下身子对李廉清说道。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你父亲也是与我这样说的,而他死了,我还活着。”
“你离死期不远了。”胡说提了提嘴角,匕首抵在李廉清的脖子上,向左划下,脸上面无表情。
他把匕首扔到尸体旁边,雪很快在尸体上盖上一层。
胡说下山时脚步轻快。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的每一天,都会属于他自己。
他回到客栈的时候,雪落了满头,他抖了抖衣衫,在店小二手里接过一碗烧酒,灌了半碗下了肚子,他身体是疲惫的,他赶路至今一直追着那李廉清到了这地方,一刻都没有停歇,而他的精神确实放松的。
一朝之间,所有的仇恨和痛苦,好像都变成了羽毛,轻得让人感受不到。
店小二接过空碗,对胡说说道:“今儿一早有位客官找您,安排他在房间等您了。”
胡说愣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但却不太肯定。
他笑了一声。
那人如今正在京城里升官发财,怎地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受罪。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一样,楼上的人慢腾腾的走了下来,脚步声分明很轻,在胡说听来却像羽毛慢腾腾的扫在他的心尖上。
容怀穿了一身红杉,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来,面容清隽,他嘴角微微上提着,这笑意温温柔柔和他方才喝的浓烈的烧刀子有些像。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了,他微微攥了一下发凉的指尖,使劲儿的摩擦了两下,他满身的风雪,他以为自己是找不到归处的流浪者,而终于在茫茫的一片荒芜中,找到了归宿。
容怀在胡说愣神的时候,走了过来,手指碰上了胡说的手腕,碰到了是冰凉,比屋外的天还凉上三分,容怀这次没有立刻放开,而是出声说道:“胡大人的老毛病这样,还要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地界来,找罪受吗?”
胡说没吭声,有些脱力了,而烧刀子的酒劲儿回光返照似的找到了他头上,容怀提了提嘴角,半搀着把人拖到了楼上的客房。
容怀把人放在床上,拿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胡说享受了一会儿容怀的服务,可是毛巾都擦热了,为什么还没完没了的在脸上擦。
胡说抬手握了下容怀的手腕,半睁开眼睛看了容怀一眼。
容怀乖乖的把毛巾放在床头柜上,胡说满意了,容怀却突然凑了过来,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一身的酒味,亏他下得去嘴,胡说心想。
容怀却挺满意的,噙着笑站起来,但半路被胡说手一拽,胡说突然力气有点大的惊人,容怀被拽到了他眼前,两个人调了个位置。
近得,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得到。胡说只是抬了抬头,两个人的嘴唇便贴在了一块,胡说只贴了一下,错开了,容怀刚想说话,胡说忽然动作,快而准的封住了他的唇,和第一次贴上来的不同,裹着一点点撩人的味道,容怀感觉嘴唇被舔了一下。
容怀呼吸一窒,手顺势抬起温柔的摩擦胡说耳后,胡说捉住容怀令他铲斗的手,十指紧扣压在了床沿,虚张声势的说道:“你别动。”
胡说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好,容怀十分放纵他,任由他胡闹,他只静静的躺着,不时笑两声,嗓音有点低哑,声音清越好听说道:“好,我不动。”
胡说心底一颤。
手攥了一下。
容怀怎么能这么好,为什么这么招他喜欢。
他再一次吻上去,堵住了容怀令他耳根酥麻的声音。
容怀翻了身,拽着人的手腕,把人压住了。
胡说突然换了位置,容怀在上方的压迫感徒然增大,胡说愣了一下,他本想晕过去算了,但看到容怀有些发红的嘴唇,不听话的心脏又砰砰得跳了起来,身体不受支配,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就送到了容怀的嘴边去了。
……
他疲倦的身体和过度放松的精神,窗外的雪还没停,风雪被困在屋外,而身侧的人与他一同构建了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地方无论大小,总归是属于他们的。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