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一的习惯,壁画后有保险柜,钥匙一般放在电脑桌的抽屉里。
凉薄用钥匙扣上的小工具打开抽屉,从上到下挨个抽屉检查,找出保险柜的钥匙。又研究一番壁画,最终翘起壁画,打开保险柜的外门。然后贴着保险柜的门,拧动转扭,听里面机锁的声音……
这项本事,还是十三叔教她的。她学的很快,十三叔感慨,如果她有意,可以做个绝世神偷。
打开保险柜,凉薄找出标书,用手机拍下照片,再把标书放回原位,意外发现两本厚厚的账本。
很多上市公司需要对外公布账册,一般而言,都是内部一本账,公开另一本账。没想到江珩一这边,还有第三本账本。
凉薄心念忽转,翻开。看了半本,才看懂交易内容。
五年前,博雅面临重大危机,江珩一以弱冠之龄力挽狂澜。神话的背后,是一庄庄计谋和胆识的较量。
这本帐,记载的就是博雅当初洗黑钱的流水。
凉薄心跳忽地加快。
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阴谋诡计,只要公开账本,博雅的公众形象就能一落千丈,股市会发生巨变,博雅还会受到公安机关核查……毁了江珩一,真的,很简单。
她紧紧握着账本,手指因痉挛而抽疼……同时,眼神锐利而迷茫。
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江珩一、对蛮蛮关心备至的江珩一、深情呼唤她名字的江珩一……然后变成多年前,法庭上指证她,面无表情地说“人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的江珩一。这个人这么多面孔。她忽然看不懂他了。
凉薄深吸两口气,平静下心情,在手机中重新建立一个相册,拍下一页页账册,最后设置好密码,才把保险柜阖上……她看了眼手表,不过用了一个多小时,她感觉好像一天的时间都过去了。
从办公室出来,凉薄脸色有些白,张特助问:“凉女士,老板要的东西……”
“我已经给他发过去了。你不用担心。”
凉薄淡淡回复着,从他身边走过。
张特助觉得凉薄一脸疲累,在她背后提醒她注意休息,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张特助猜测,难道凉薄和老板吵架了?不管如何,他放人进总裁办,都要承担责任的。思前想后,决定给老板打电话汇报情况。
医院休息室,江珩一和姬野喝了五六杯咖啡,凉薄迟迟不回,姬野提出去找她。蛮蛮还在手术室,不知什么时候结束治疗,江珩一只能在手术室外守着。
姬野刚走没多久,医生推着蛮蛮从来,交代江珩一,“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江珩一看着蛮蛮……蛮蛮安睡着,神情安详。
医生唏嘘,这是个可怜而坚强的孩子。每次治疗结束,病人都会疼醒。很多成年人到最后都谈治疗色变,这个孩子每次对着家长、主治医生和护士,都是笑脸相待,甚至还安慰大人们,好像疼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心疼这个孩子,也心疼把孩子当成一切的父母。
医生便多问了一句,“孩子的妈妈呢?”
江珩一说:“她去走廊冷静会儿。”然后和医生一起推着蛮蛮到病房。医生往蛮蛮身上安装检查仪,江珩一的手机铃声正好响了。
电话中,张特助汇报了凉薄到办公室之事。江珩一问凉薄停留的时间,张特助说,大致一个多小时。
江珩一“嗯”了一声,只说:“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医生双手插兜,对他说:“我们也不知道孩子还有多少时间,你们尽可能让孩子别留下遗憾。”
江珩一点头。
医生走后,江珩一坐在蛮蛮的病床边,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看蛮蛮安睡的脸。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羡慕这孩子。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随即又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生出消极想法。活着,才能创造出数不出的精彩。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姬野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自己的大奔停在路边。
凉薄锁好车,把文件袋给姬野……她之前在医院附近的打印店打印出照片。这些重要证据,电子档留存越少越好。
姬野抽出几张纸,随意翻了翻,笑道:“辛苦!”随即又说:“快上去吧。这个时间,你那孩子应该醒了。”
凉薄眼神一闪,怪异地看着姬野。
姬野挑眉,笑嘻嘻回望着她……他用“那孩子”形容蛮蛮,她生气了?
两人对视的时间有些长,姬野率先开口问:“怎么了?”
凉薄如梦初醒,嘴边的笑无比牵强,眼神闪烁,“不……没事……我先上去了。”
姬野拍她肩膀,上车离开。
凉薄狠狠闭了闭眼睛,慢悠悠进电梯,看着红数字一个个增加,叮一声电梯停下,她像个游魂一样走到蛮蛮的病房门口。
从窗户能看到江珩一挺秀的背影……他垂头看着蛮蛮,那一瞬间的剪影,定格在时光深处。
岁月,把他们都变成陌生的样子。她不再是追着他跑的跟屁虫,他也不是她心头的白月光。但有一点,她还是对他心软了。就如多年前那般。
她清醒地知道,爱上江珩一,就是一场灾难。但她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
曾经,史瑞装醉半真半假地问她,为什么要谈感情,感情一事,从来都是过犹不及……她想保护好自己,像男人一样立足这个残酷的世界,要养成相应的城府和狠心——她什么都知道,就是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所以从博雅办公室出来,到见到姬野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把黑账账本交给姬野。最后,女人可耻的柔软让她妥协。她想给自己,给他一个继续在一起的机会。
凉薄一手捂着眼,水从指缝间渗出。她把日子过成这样,都是她的选择,真到了后悔的那一天,她也只痛恨自己的懦弱和多情。爱就爱吧,她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凉薄吸吸鼻子,深深吐出一口气。拧开门把手,推开门,站在江珩一面前时,只剩一身清冷。
“还没醒?先出来吃个饭吧。”
两人吃完医院的标配营养餐,凉薄提议到疗养小花园散步。
大中午的,日头很毒,花园里知了鸣叫,绿叶打着卷。
两人走过绿荫石子路,坐在凉亭里。举目远眺,正好看到穿校服的男孩扶着女孩从院门出来。凉薄从两人微妙的表情猜测,女孩刚从计生科出来。
凉薄说:“我记得有次找你,你和温宁走在一起,背影般配得很。我当时就想,有一天你身边的人变成我,会是怎样的情况。”
少男少女的感情纯粹而炙热,如果那时江珩一回应她的感情,她刚看到的女孩,就是她的下场。凉薄心中有种怪异的惆怅,在嘴边百转千回,最后只说,“我好像老了。”
江珩一看着她,突然说:“你都不问我,我是否喜欢你?”
凉薄挑眉。姬野分析过江珩一的感情经历。五年前江珩一在商界崭露头角,就受到无数女人追捧,但他始终独善其身,甚至两年后打听她的消息。从理论上来讲,他对她旧情难忘。
事实证明,真是如此。
江珩一笑笑,“你也不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你吗?”
凉薄被问懵了。
江珩一靠着承重柱子,单脚搭在腿上,整个人有点无赖,又风雅得紧。
“你更不会问,有一天我不搭理你了,会是什么原因?”
凉薄愣愣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喜欢我了。那样……”那样挺好的,最起码,她不用为情所困。她想做一个女战士,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江珩一起身,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上午你去哪儿了?”
凉薄镇定片刻,飞快思考对策,就听他说:“你也是博雅的股东,博雅倒下,你的利益也会受损。而且博雅一旦遇到危机,蛮蛮的医疗费怎么办?”
凉薄心中大惊。她确实没考虑那个孩子。
江珩一扣着她下巴,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你孩子没了,是不是见不得别的孩子好好活着?就想让蛮蛮也死个干净?”
凉薄狠狠瞪着他,后牙磨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孩子,何尝不是他孩子。他岂能说出这种诛心之言?
凉薄挥开他的手,被他抓住手腕,反捆在背后,凉薄深呼吸,“江珩一,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地道,我想办法弥补。我不会让蛮蛮有半分不妥。”
江珩一冷笑,“你有办法?什么办法?你当我真把那份无聊的标书看在眼里?就在你偷标书的时候,蛮蛮的治疗结果出来了。医生亲口对我说,他们也不知道蛮蛮还能活多长时间。凉薄,你是不是没有心?”
凉薄怔愣,整张脸被压在他衣服上,眼前便成了一片漆黑,进而,她被憋得喘不过气来,狠狠推开江珩一,“江珩一,你真够搞笑的。明知道我没有心,为什么对我付出?”
江珩一定定地看着她,眼仁中倒影着她的身影。他这样看人,会给对方一种错觉,好像他的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个人。
半晌,他自嘲笑笑,喃喃自语,“我真是疯了。”
凉薄看着他消失在花园的背影,不禁气笑了。他们这算是,吵架了?
情侣之间吵架很正常,凉薄没太放心上,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想到病重的蛮蛮,心情十分沉重。
她生命中遇到的人,好像只有这个孩子,她没有尽到心,略有亏欠。凉薄暗自下决心,她往后的时间,要对蛮蛮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