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回到病房,蛮蛮的麻醉效果还没消失。江珩一和医生一起进门,医生见到她,温和地说:“您先生和我聊过,孩子现在情况比较稳定,只要不受伤,办理出院都是没问题的。不过一旦受伤,一定要立刻送过来……病人患有凝血功能障碍,最忌讳流血。”
凉薄诧异地看眼江珩一,朝医生笑笑,“好的。我们记住了。”
医生带着凉薄去办出院手续,路上和凉薄闲聊,“真没想到蛮蛮只是你们领养的孩子。相对孩子的亲生父母,你们也算尽了心。”
凉薄淡淡笑笑。
医生说:“你先生一定是个好丈夫。我见的多了,很少有男人能每天都守着孩子,一点抱怨都没有。而且你先生谈吐不凡,你眼光不错嘛。”
凉薄摸摸鼻子,“您过奖。”
蛮蛮是被疼醒的。有点意识,疼的想哭,动动手指,就摸到头发一样的东西……蛮蛮适应光线后,就看到凉薄爬在床边睡着,头发扑在胳膊旁边。
蛮蛮每次疼的时候,都会想起江珩一给他看的分娩视频。妈妈生他的时候那么疼,他再疼都比不过妈妈的,又有什么不能忍?
蛮蛮想摸妈妈的脸,微微一动,手指缠上她的头发,凉薄就醒了。
抬头,头皮扯得疼,凉薄偏偏头,握着蛮蛮的小手问:“好点没?”
蛮蛮眨眼,笑着,“每次治疗,效果都很好呢。”
凉薄松了一口气,“医生说,我们蛮蛮治疗效果很好,现在都可以出院了,不需要再打针输液,每天吃点药片就好了。”
“真的吗?”蛮蛮眼睛一亮,抓着被子起身,就听到狗叫声遥遥传来。
凉薄抱着蛮蛮到窗边,只见宽敞的院子里,江珩一举着红色飞盘,对大型阿拉斯加摇晃,大力投掷出,阿拉斯加一下子飞窜而出。
蛮蛮看着,拍手尖叫,“太棒了!”然后凉薄怀抱,往外面跑,凉薄在后面追着,叮嘱他,“先穿上鞋!”
江珩一按照训练技巧,培养人犬关系,刚刚小有所成,就听到蛮蛮的叫声,后面,是着急的凉薄。
江珩一急忙起身,被蛮蛮撞了个满怀。
蛮蛮抢过飞碟,学江珩一的手势扔,飞盘飞的不远,阿拉斯加摇尾巴吐舌头看着他。
蛮蛮求助似的看江珩一。
江珩一大笑,把他抱在臂弯间,举得高高的,又拿出一个飞盘,让他扔。
蛮蛮又扔了一次,飞盘因为坠落时间长,飞的远了很多。
阿拉斯加歪着头,嚎了一声,蹭的窜出去。
蛮蛮抱着江珩一的脖子,欢呼,“你看,狗狗回来了。”
凉薄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羡慕嫉妒恨。这孩子天生和父亲亲近,每次抱着她,都在找江珩一。不过父亲确实能给母亲所不能给的冒险勇气。
她在一边静静看着,觉得岁月静好。
两人带着孩子在别墅住了两天,就安排带蛮蛮去著名大学参观的行程。
首站是美国。
三人下了飞机,凉薄一直不停地问蛮蛮身体如何,蛮蛮被弄得很紧张,都不敢大声说话。江珩一抱着蛮蛮,责怪似的不让凉薄接近孩子。
凉薄干着急,甚至都有些埋怨江珩一的“粗心”。三人休息一天两夜倒时差,首先到哈佛大学。
哈佛是所包容性很强的学校,甚至都没有学校院墙。蛮蛮趴在江珩一背上,看着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种,惊奇地都忘了说话。
江珩一说:“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晚上,路灯很亮,石凳上有很多玩电脑的人,走近就能听到他们在讨论策划案。能到这里上学的孩子,不仅智商高,情商也很高。当然,也有高分低能的意外。”
整个校园中,蛮蛮印象最深刻的一大片草原中,好几个人围在一起坐着,蛮蛮问:“老师说不能践踏草坪,他们为什么坐在小草上?”
凉薄说:“那是人工草坪,不是真的。”
蛮蛮似懂非懂。
午饭,是在学校吃的。学生们打饭后行色匆匆地离开,蛮蛮安静看着,问:“人长大了是不是都很忙?”
凉薄抿着嘴,摸着蛮蛮的头,没回答这个问题。
下午,几人转战哥大。
江珩一解释说:“哥大附近有条商业街,人称小华尔街,我的第一桶金就是从那里来的。”
比起哈佛,蛮蛮更在乎哥大。哥大和爸爸有联系,因此显得格外亲切生动。
江珩一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人到一家小咖啡馆。咖啡馆放着轻音乐,几乎每张桌子都有人,但人们都不约而同不说话,或者敲电脑,或者看书,或者戴耳机玩手机。
蛮蛮被凉薄放在靠窗的位置,看到街道上一男一女抱在一起亲吻,突然对面冒出一个另一个女孩,把两人拽开,分别扇了这一男一女两个耳光,嚣张地离开。被打的女孩捂着脸,也给了男孩一巴掌,气乎乎跑了。
凉薄觉得孩子太小,不该看到这些污眼睛的事,江珩一却在蛮蛮耳边低声解释,“那个小哥哥,让两个小姐姐都伤心了。”
蛮蛮点头,“我知道。因为他……脚踏两只船!”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郑重其事地说“脚踏两只船”,凉薄只想笑。江珩一却正色说道:“蛮蛮以后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不能学那样。”
蛮蛮点头。
江珩一继而抱着蛮蛮看英文版的漫画图册。
江珩一眉目如画,神情温柔,时不时侧头对蛮蛮笑一下,解释两句,然后安静陪着孩子看书。
凉薄突然有种感觉,其实他不仅是陪着孩子看大学,也是在陪她。
因为订婚宴的火灾,她没能上大学。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两人在美国待了两个星期,慢悠悠走遍常春藤的几所学校,始终是过客。然后去英国,瑞典,俄罗斯,丹麦,澳大利亚……
回到A市,已经是八月末。
此时,市政的招标活动结束,知照如愿以偿拿到建筑资格。张特助向大老板请罪,江珩一没太多表示,只让他做好本职工作。而江珩一本人,仍旧是陪在凉薄身边。
姬野知道凉薄回来的消息,约她出来嗨,被凉薄果断拒绝……蛮蛮的身体越来越差,最严重的一次,蛮蛮在睡梦中开始流鼻血,她清晨看到被单上的血,吓得大喘气。那时候他们在澳大利亚,她都不知道当地的急救电话!还好身边有江珩一。
蛮蛮每天生活在和死神对抗的第一线,每次醒来,都会竖起剪刀手,朝两人咧着嘴笑,告诉他们,他有一次赢了。但最近一次,蛮蛮带着呼吸面罩,手臂虚弱地抬不起来,食指和中指颤抖,始终立不起来。
凉薄在无菌病房外看着,捂着嘴轻声哽咽。
江珩一在她后面,抱着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凉薄每次转头,就能看到他发红的眼眶。她不想别人看到自己狼狈,也不想看别人的狼狈,推开他,直接往厕所方向走。
这次,蛮蛮仍旧被抢救过来。
他睁开眼,看着凉薄,使劲挣扎,声音喷在呼吸罩里,每一句话都带着浓重的鼻息,“妈妈,我想你。”
说完,床边的心电仪发出尖锐的鸣叫。
哗啦一下,医生护士涌进来,凉薄眼睁睁看着蛮蛮被带走……半个小时后,抢救室的主治医生出来,摘下口罩,“准备一下吧。”
凉薄疑惑地看着他,笑着问:“你胡说什么?”
江珩一抱着她,拍她后背,几声浓重的叹息。
凉薄吃吃笑着,扔下江珩一走了。
外面,阳光明媚。
凉薄抬头看着蓝天,看到五彩斑斓的彩虹。
蛮蛮最后留给她的话,“妈妈,我想你。”
他们一定在骗她。蛮蛮还没有上大学,没有谈过恋爱,他还那么舍不得她,怎么会死?
凉薄摸了把脸,开车超速直奔梦辰工作室。姬野正在打电话,见到凉薄气势汹汹闯进来,叫了一声,被凉薄猛地推开,就见凉薄拉开他的酒柜,一下子开了几瓶红酒白酒,同时倒进醒酒器。然后拎着瓶子往嘴里灌。
姬野心疼,那些都是她的珍藏,赶紧从她手里夺,被凉薄咬了一口,姬野吃痛,当即反手打在她脑门上。
凉薄身体轻飘飘的,歪在地上,对他摇食指,“你们,都是骗子!骗子……”
两天后,蛮蛮出殡。
凉薄一身大红裙,画着浓妆,看不清表情,她和江珩一从冰柜储藏室领出蛮蛮的遗体,亲手推着到火化炉前。因为装束吸引无数目光,凉薄都视若无睹。
工作人员从她手里接过推车,凉薄却死死抓着,揭开车上盖着的白布,白布下,是惨白的脸。
蛮蛮低头,唇上感到冰冷的触感,孩子的额头留下一个红印。
凉薄头也不回走出火化区,坐在休息室,后背挺直,眼神尖锐。不一会儿,一股焚尸的腥臭飘来,凉薄抿着唇,眼中烧起一团火。
从小窗口领出骨灰,工作人员打开盒子,“鳞片状的标准。”
好好的人进去,出来就是这么小一堆!凉薄秉着呼吸,移开视线。匆匆盖上盒子,抱起骨灰往外走。
江珩一始终不远不近站在她身后三步,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此时,江珩一接过骨灰盒,“我选好墓地了……”
凉薄狠狠瞪着他,眼神像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