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离开后，张特助进办公室汇报。
“刚才温雅女士在办公室的这段时间，先后有三位懂事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其后有两位办公室职员上来搭讪，然后老夫人亲自来电询问。最后，凉女士出现。”
江珩一亲自收拾茶杯，问：“温雅出去的时候，在和凉薄说话。她们聊了什么？”
张特助说：“我没听清。隐约听温雅女士提到姐姐，蛮蛮这样的称谓……还有您住院的事情。”
江珩一微怔，杯子就从手中滑出，跌在檀木茶盘上。
张特助头垂得更低，江珩一捡起杯子，语气清淡，“出去吧。”
温宁对外宣称出国养病，不过是温家放出的烟雾弹。江珩一知道温宁还留在A市，没想到竟是在那家医院。不过也能理解。那虽是家私人医院，住院医师都是该领域的顶尖人才。如果温宁顺利完成康复训练，重新站起也是有可能的。
六年了。
化妆间的火灾已经过去六年，当事的几个人，都各自生活在自己的痛苦中，谁都没找到救赎。
凉薄从警局把姬野成功保释出来。姬野脸色有些憔悴，见到她，只酸酸地说了句，“你还活着呀？”就傲娇地扭着小蛮腰径直而去。
两人回到工作室。姬野冲澡换了身衣服，做了会儿瑜伽，又煮了杯咖啡，才有兴致和凉薄说话。
“昨天，有幸得温大小姐看望，我才知道你求了江总。”姬野双手抱着咖啡杯，狭长的眼中闪动不知名的笑意，“你毁了温大小姐，她肯定不会放过你。前两次温大小姐铩羽而归，接下来你肯定不会轻松。”
凉薄低着头，脸上笑容轻松写意。昨天她在办公室见过温雅，估计是温雅把情况如实汇报给温宁，温宁想走通姬野的路子，利用姬野找她麻烦。
接着，就听姬野说：“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毕竟是改变你命运的一件事，你真能不在意？不想和我说说吗？”
凉薄确实不愿回想那天的事，不过姬野既然问起，她躲躲闪闪，反而会让他误会她是拿不起放不下的女人。
他和她，都最讨厌这种优柔寡断类型的人。
“我记得，那是高考结束之后的几天。我突然听到温宁和江珩一的订婚的消息……突然听到！我很震惊。所以温雅带我到酒店化妆间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现在想来，那时候不过问江珩一要个说法，却情绪激动和温宁发生口头争执。”
姬野皱眉，“口头争执？这可和温宁说的不一样。她说你刚进入化妆间就对她动手，绊倒她，推翻成衣架砸住她的腿，然后放火。外面的人不能及时进来帮她，致使她腿部血液循环不畅，落了个截肢的下场！”
凉薄眯着眼，咬了咬唇，“事后，每个人都这样认为！”然后笑着问姬野，“你怎样想，我都无所谓。但事实是，我只是想找江珩一要个说法。”
她那时候只执着，为什么和她睡了，转头要和别的女人订婚。温宁就是这个别的女人，一个代号而已！她没必要把男人的过错推到女人头上。她还不至于那么蠢。
姬野熟知凉薄的性情，瞬间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喝着咖啡，慢悠悠地说：“相信你的人，不管你说什么，都会相信你的。你继续说。”
“我看到温宁，当场要走，这姑娘以为我要破坏她的订婚宴，摆出居高临下的架子，要和我私聊。不相关的人都走光了，她又玩起沉默的游戏。我懒得和她浪费时间，想走，却被她抓住扇了一巴掌。”
姬野“啊？”了一声。
凉薄戏谑一笑，“然后我就打回去了。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没必要给她留面子。”
姬野扑哧一笑。他就知道，凉薄可不是吃亏的人。
凉薄转而叹息一声，“我动了手，就觉得不对劲，眼前有些花。隐约看到温宁被绊倒，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杯里的咖啡已然凉了，姬野放下杯子，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对比你和温宁的说法，不管谁先动的手，反正温宁是被绊倒，又被成衣架砸住，然后化妆间起了火灾。”
“对。化妆间发生火灾的事，我是清醒后才知道的。我一个昏迷的人，能做什么？但是……”凉薄双手一摊，“没人相信。”
姬野轻笑，“你是被消防员从火灾现场救出的？那就奇怪了。你放火，怎么会把自己困住？”
是呀，她放火，怎么会把自己困住？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她也不懂那些律师法官为何一口咬定她就是凶手。
姬野眼眸一转，“毕竟还是要走程序的。你肯定是被坑了。我猜，当时律师来取证：你去酒店是为了见江珩一？你是不是喜欢江珩一？你懂的，有这两点，足以排演出一场因爱生恨的情感大剧。剩下的逻辑漏洞，大家脑补就够了。”
凉薄带笑的脸僵住，“不会吧？”继而咧嘴一笑，抬头看看四周，眼睛飞快眨动，继而大笑出声，眼角都能笑出泪来。
人生果真如同一出荒诞喜剧，糖里有屎，让她又爱又恨，想笑又觉得心酸。
江珩一说，人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她曾以为她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喜欢他，因此她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现在居然是因为她被人陷害了。她那些辛苦折磨，应该找谁来承担报复？
那个陷害她的人，她绝不会放过！
凉薄脑子闪过温宁癫狂的样子。
姬野等她笑完，咳嗽一声，“之前从博雅偷标书的任务，让你辛苦了。不过遗留了些后遗症……你知道，知照还是个新公司，能力不足，需要大公司帮衬一番。所以……”姬野在凉薄冰冷的目光中说不下去了。
凉薄说：“我已经问过史瑞。这场招标就是个稳赔不赚的买卖。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把博雅拉下水。”
姬野嬉笑一声，“我知道你宁死不愿和博雅有关系。所以温宁提出，温家想修补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同意了。”
凉薄瞪大眼睛，随手抓起沙发上的软枕砸姬野的脑袋，姬野抱着头连连躲避，凉薄乘胜追击，直接坐在他腰上，左右开弓，“谁让你答应的？”
一声咳嗽突兀响起。
两人齐齐转头。
江珩一抱胸，站着门口，看着他们。
凉薄觉得，江珩一的眼神中，融合了冰冷，嫌弃，憎恶，和求而不得的挣扎。因为感情太丰富，而显得幽深莫测。
她心惊，下意识从姬野身上下来，扔掉软枕，找回自己的气场，粗声问：“你来做什么？”
江珩一垂着眸，低低笑了一声，转头就走。
姬野从沙发上爬起来，挑眉问：“不去追？”
凉薄斜眼看他，“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两人慢悠悠准备一番，出门，就看到江珩一居然还在门边，而垃圾桶上，有十几个掐灭的烟头……两人刚露面，江珩一就把凉薄拉倒身边，大步几乎是小跑着往外走。
姬野在后面小声吹口哨，嘟囔着，嫉妒的男人真丑陋。
江珩一拽着着凉薄走到楼下，才松开她的手。
凉薄扯扯衣摆，真心觉得江珩一这种动不动就拽人走的习惯很不好。得改。
江珩一看着来人来往的街道，突然说：“温略提出，想和博雅一起参与公益公园的项目。这招损人不利已的臭棋，是姬野向温宁提出来的？”
凉薄脸色很差，“你什么意思？”
“带你去见温略。”
江珩一帮她拉开车门，绕到另一边上车。正好姬野从楼里出来，凉薄直接关上车门，和姬野上了他的大奔。
江珩一垂着眼睛，遮住眼底的冷意，食指敲打方向盘，节奏越来越快……后视镜中，那两人上车，江珩一狠踩油门，车子狂奔而出。
姬野啧啧称赞，“好家伙，江总这是吃火药了！”侧头笑问：“你们吵架了？”
凉薄看着窗外，车窗倒影出她艳红的唇。
姬野愉快地吹了声口哨，嘴边的笑意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凉薄皱眉，“你什么意思？”
姬野眉飞色舞，“你还不知道我？最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凉薄狠狠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想起江珩一，心头沉沉的……她觉得自己足够潇洒放达，能对过去的事情释然。但再次对他产生柔软的情愫，曾经那些伤害就变成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遇到江珩一，她注定劫数难逃。
两车很快到开非别墅。温略在西式花园区的“神秘花园”摆了一桌法餐。
法餐以高雅严谨闻名，点菜前，温略坐在主人席位上，不急不缓地说：“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天我们把酒言欢，不谈扫兴的事。”
温略左手边是温宁、温雅，右手边是江珩一、凉薄、姬野……几人没反对，温略抬手对服务员示意。服务员鞠躬，转身离开。
偌大的餐厅只有音乐声回荡。
凉薄看着面前大小不一的刀叉，回忆西餐的进餐礼仪，冷不防被人踢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