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关朗和江珩一自发去外面,沿着走廊步行到后面花园。走廊两侧翠柏落着积雪,反射出刺眼的光,光线锐化了两人的背影,一左一右两道身影,同样挺拔俊朗,只是江珩一锋芒内敛,关朗清秀。
两人最终站在水池边。
关朗主动说起凉薄的动态,说到温宁见凉薄,江珩一猛地回头看向主楼。关朗跟着看过去,就见两个女人站在露天阳台上,一前一后伸着双臂,做《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姿势。
她们在楼上,他们在楼下,中间隔着浮动的尘埃……凉薄和江珩一只是深沉凝望对方,疑惑TA和旁边人的谈话内容,而程钰和关朗,一个心思纯粹,一个具有艺术情怀,在弥漫着浅浅白雾的冬景中,都有些怔愣,眼中渐渐流动出迷醉的色彩。
不知何时,张妈臃肿的形象在画面中冒出,程钰率先回神,指着远处大门口的大奔,“看样子,你的好姐姐来了。”
楼下水池边,张妈汇报了同样的消息。姬野过来庆祝平安夜。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关朗,听到消息惊呼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冲过走廊,朝大门口狂奔。
凉薄听到姬野的名字,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程钰则意外地发现,关朗狂奔的背影,和院子里的大狗有些像,一下子笑出来。凉薄向她投去一眼,程钰解释说:“今天平安夜,一会儿应该有个趴,你穿家居服,是不是不太好?”然后忽的反应过来,说错话了。赶紧逃之夭夭。
凉薄哭笑不得,仍是为了美,换了身不对称大摆荷叶裙,重新整理好发型,下楼。
姬野穿着酒红色V领衬衣,手中转着打火机玩,见到凉薄,朝她用力招手,关朗死命咳嗽,程钰好心地把一杯水推到关朗面前……
空旷的别墅里,立刻多了几分人气。
江珩一独自一人坐在靠里的独立沙发上,凉薄就坐在他扶手上,搂着他脖子,“我收了两个人的礼物,怎么不见你的?”
江珩一抓着她的胳膊,把她从身侧扯过来,在她小声尖叫声中,扶着她的腰,把人放在旁边。
凉薄真是瘦的可怜,狭窄的独立小沙发,完全能容得下两个人。江珩一看着凉薄的肚子,忍不住皱眉:该怎么哄着她多吃点?
程钰看的眼神一闪,赶紧移开目光,拉着关朗,不停问他在国外留学的趣事。
姬野一动不动地看这对夫妻撒狗粮,嘴边的笑含糊淡漠。
张妈匆匆跑来,看几人商谈甚欢,略有犹豫,仍是到江珩一身边说:“先生,老夫人过来了。”
程钰仍在叽叽喳喳叫嚷着,凉薄却感觉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只剩下老夫人三个字。
宋玲!
很快,水红色旗袍勾勒出窈窕身影,在苍天远景的背影中逐渐清晰,宋玲浅笑嫣然,“今天平安夜,聚的挺齐。”
凉薄下意识抓住江珩一的肩膀,江珩一却震惊地问宋玲,“妈,你怎么回来了?”
宋玲坐在另一侧的独立小沙发上,双腿撇在一侧,端庄优雅,“妈妈都不能回来了?”然后看到姬野脚底是几个大塑料袋,依稀能看到里面的圣诞装饰物,笑了笑,看着凉薄,“听说,你怀孕了?”
凉薄身体一颤,脸上血色尽褪,脑海中回荡着宋玲尖锐的诅咒:“你妈是个浪货,你也是个浪货。浪货的孩子不配活在世界上。”
她的孩子,刚生出来,她都没看一眼,只留给一团黏稠黑血。
凉薄觉得肚子有些疼,掐的江珩一更加用力。
姬野从宋玲出现,就盯着凉薄,因此先江珩一发现她的异常,冲动下起身,横抱起凉薄,大步往楼上卧室冲,同时吼着,“快叫医生。”
在姬野抱起凉薄时,江珩一就全身紧绷,想把人抢回来,但担心伤到凉薄,只能眼睁睁看着姬野上楼,一旁关朗打电话叫家庭医生,宋玲对着江珩一做阻止的手势,江珩一只能跟着宋玲到餐厅说话。
江珩一帮宋玲拉开椅子,宋玲只是扶着椅子高耸的椅背,满脸痛惜,“儿子,你何必做到这一步?那个杂种……那个凉薄,肚子里根本不是你的孩子。”
江珩一摇头,“你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
宋玲摸着儿子的侧脸,叹息,“傻孩子,妈妈怎么呢个眼睁睁看你被坏女人骗?她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不安好心。六年前想拆散我们母子,现在又是为了我们的家产……”
江珩一后退一步,犹豫一秒,便坚定地说:“我看上的人,我了解她的性情。她从始至终,只有过我一个男人。即便对别的男人动心思,我也让她动不了。至于孩子……”江珩一垂着眼睑,“我的儿子,难道不是您的孙子?”
宋玲默然。当初在监狱中摔死那个孩子,她不后悔。至于这个……宋玲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江珩一膝盖一弯,拉着宋玲的手,“妈妈,求您了。我年龄不小了,很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他只能从孩子入手,求得宋玲两份怜悯。对母亲,他永远没有办法。
宋玲忽地回想起,在西山别墅,漫天大雨中,江珩一默不作声跪在门外,黑压压的天色拢住他的身形,他后面的重重树影好像乱舞群魔,她感觉自己快要失去这个孩子了,只能妥协。而今,这孩子故技重施,又是为了凉薄。
凉薄,这个浪货,是真要毁了她辛苦维持下的家庭。
宋玲低头,入目是儿子扬起的倔强的脸。食指点在他侧脸,心中喟叹: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越发不听她的话。她也不能如以前那样,控制他,命令他,管束他……
宋玲哂然一笑,“好。妈妈这次,都听你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江珩一大喜过望,差点哭出来:这世上,他唯一无法下手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宋玲生他养他,把他看成她生命的全部。他舍不得、也不能对宋玲耍心眼,而他每一次哀求,都能得到她的妥协。他的母亲,即便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恨透了凉薄,也还是愿意为他受些委屈的。他的母亲多伟大!
大抵所有的孩子天生就是热烈爱着母亲的,哪怕母亲做了再多荒唐事,孩子也会替母亲找借口:这就是母爱。而现在,这份沉甸甸的爱让江珩一感动得不能言语。
宋玲扶他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下跪。而且你还是博雅的总裁,这样子让外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江珩一如同小时候那样撒娇,“对着自己的妈妈,有什么?”随即下意识看向楼梯口。
凉薄怀了孩子,一定也如自己的母亲一样,疼爱他们的孩子。他终于要从儿子,变成一个真正的父亲。
想想,既激动,又紧张。
他不知道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万一孩子不听话,他该动手教育,还是言语说服?养孩子,想起来都觉得是一种甜蜜的忧伤。
江珩一魂不守舍的状态,再一次清楚地提醒宋玲,她亲手养大的儿子,被那个叫凉薄的浪货抢走了。
凉薄曾经嘲讽地挑衅,说“他在床上听我的,下了床还听我的,你做不到就别逼逼。”
她耗尽心血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凭什么交给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害的她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女?
宋玲面孔微微扭曲,暗自咬紧了牙。
江珩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宋玲的异样。
二楼,家庭医生很快赶来,给凉薄检查一番,说动了胎气,需要静养,保持平和的心境……
凉薄躺在床上,一脸后怕的表情。旁边帮忙的关朗和程钰不解其意,姬野却知道地一清二楚。
如果是江珩一是凉薄不幸的开端,宋玲就是凉薄此生最大的梦魇。
古人说人生如梦。凉薄和江珩一关系如此亲近,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姬野想起刚知道蛮蛮存在后的某个傍晚,凉薄悲凉地给他打电话,说“我疼……”
医生叮嘱了注意事项,凉薄牵强地扯出一丝笑,要求独处,转而,希望姬野留下陪她。
关朗一直误会姬野是凉薄孩子的亲夫,而正派婆婆宋玲回来,把凉薄吓得动了胎气,一时不知该骂她,还是该怜悯她,手腕被人扯东,程钰示意他出去。
两人和医生走出卧室,姬野关好房门。凉薄挣扎着坐起来,眼神冷静,甚至燃烧出决然的火焰。
“老妖婆回来了。我不能继续待下去。”
老妖婆就是婴孩屠杀机,她的亲生骨肉,蛮蛮,但凡和她沾上关系的孩子,都会死,死亡中多少都有老妖婆的影子。
她好不容易再有一个孩子,不能托大。
姬野愣了下,听到凉薄幽幽说道:“江珩一心思诡谲,我要走,就一定要计划妥当才行。这次,你能帮我吗?”
姬野蹙眉,猛地听这番话,只觉得莫名。但在凉薄的注视下,他心头渐渐清明。他们都是自私冷漠的人,很少出手帮别人——其实也不是,凉薄在很多时候,顺手就给了他很多便利,他转头把她卖了,她也不和他计较。但她心里很清楚,才有此一问。
姬野怔愣数秒,心中闪过很多念头。他之前辛苦活着,都是为了报仇,现在仇人已死,他何不为了自己,为了朋友奉献一次?
于是,在凉薄逐渐转凉的眼神中,点头,如愿以偿看到凉薄惊诧的神情,笑道:“小凉薄,我可是你姐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