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一晚上回来,凉薄正在吃饭。
别墅的餐厅面积抵得上以前居住的整套公寓,凉薄一人坐在高深的欧式宫廷绣花大椅子内,显得格外娇小。长餐桌上摆着大小不同的盘子,滋补汤都有五六种。
新请来的仆人张妈迎接江珩一,江珩一把外套交给张妈,站在壁炉下好一会儿,驱散衣服上的寒气,才走进餐厅,坐在凉薄对面。
两人隔着十几米长的餐桌,凉薄低着头,小口喝汤,江珩一丝毫不掩饰火辣的目光。
半个小时后,凉薄放下汤匙,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江珩一忽的站起来,冲到另一边,伸手扶凉薄,凉薄躲过他的手,往楼梯走去。
房子变大了,他们关系反而更远。
江珩一看着犹自伸出的手,抿嘴一笑——她的冷淡早在他预料之中,只是真到了这一天,他还是觉得一根细铁丝拧在心口,一圈圈缠绕收紧,疼的他无法呼吸。
但有什么办法?
他爱她,爱到不择手段,爱到心甘情愿承受她给予的冷淡。
凉薄走在楼梯口,回头问:“温宁和姬野走得很近,你知道吗?”
江珩一听到姬野的名字,手指抖了抖,很快收回手,插进裤兜,靠在旁边的长桌上,“你就那么关心姬野?”
凉薄扶着扶手,半只脚踏上楼梯,闻言准备上楼梯,不知怎的,踩得有些不稳。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从楼上摔下来。
江珩一看得心惊胆战,心中暗道:真是个小祖宗。脚不受控制冲到楼梯口,扶着凉薄,主动开口,“我知道的,姬野和温宁有两次偶遇。其中一次是姬野去医院检查,遇到做康复的温宁;还有一次是关朗回国,姬野接机,那时候温宁已经好了大半,去机场送温氏的重要客人,顺便和姬野寒暄,请刚回国的关朗吃了顿饭。”
说着,两人走到卧室门口,江珩一的头磕在凉薄肩上,凉薄看不到他表情,却从他声音中听出几分哀求,“不要想别人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凉薄觉得今天一定是太累了,所以她都产生错觉。不再是小白脸,而是货真价实的江总,又怎会恳求他?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择手段都要得到的。
凉薄闭了闭眼,推开江珩一,“我要睡觉了。”
孕妇不能熬夜,这是常识。江珩一不敢马虎,赶紧送凉薄进卧室。凉薄换好睡衣,坐在梳妆镜前擦晚霜,就从镜子里看到江珩一端着大木桶进来。
江珩一把木桶放在凉薄脚边,半蹲下,挽起袖子,“睡觉前先泡泡脚。你走了这么多路。”
凉薄愣了一下。
睡衣睡裤都很宽松,他帮她挽起裤管,从拖鞋中捧出她的脚,款款放入木桶。水慢慢浸到膝盖处。
水流晃动在腿上,脚底一片温热,凉薄动了动脚丫,江珩一就抓着她的脚,轻轻按摩。
凉薄微垂着眸,看到他低头时的头顶,头顶黑发葱郁,因发质坚硬,根根毛发直立……她其实并不习惯他这样好。记忆中,她看到他黑乎乎的头,都是他压着她的时候。此外很少见他低头,而他为她洗脚,更她觉得惶恐。
凉薄当即想把脚从桶中抽出来。
江珩一以为她累了,用绵软的毛巾帮她擦净水珠,扶着她躺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
凉薄闭上眼睛,江珩一就关掉卧室的灯。走廊的光辉从门口撒入,江珩一借着余辉,端着木桶出门,到了门外,才关好门。
卧室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凉薄闭上眼睛,很快陷入梦乡,可惜睡眠很浅,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身后的床铺下陷,一只温暖的手从身侧绕过,盖在她小腹上。
三个月而已,她小腹还一片平坦,什么都看不出。但凉薄却感觉出几分温情眷恋。
平心而论,这段时间,江珩一都对她不错,很多时候都低入尘埃。但不管他如何做,她都在那般温柔中品尝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
一个幼小的生命,五年监狱时光,凉薄再不是单纯爱恋她的女人。她做不到全心全意地爱他。
凉薄心头酸涩,却动了动胳膊,摁着他的手。两个人像两个葫芦瓢一样,严丝合缝嵌合一起。
次日,凉薄睁开眼,一下看到面前江珩一精瘦的胸膛。
他睡得安稳,睫毛纤长,嘴唇嘟着,有种稚气的可爱。
凉薄有些愣神,纠结彷徨了一阵,就见他睫毛轻颤。他快要醒了,凉薄自发后退少许。
江珩一揉着眼睛,笑道:“早!”
凉薄冷着脸,坐起身,穿衣服。
江珩一侧躺在床上,好整以暇看凉薄把打底衫套上,遮住光洁的后背,继而套上长裤。
凉薄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拉开窗帘。
外面积雪消融,在靠近主楼的松柏下,关朗架起画架,对着远方日出描摹。即便屋内暖气很足,凉薄也能感到外面清冷疏朗的冬日美景,恍惚间还能看到外面湿冷的空气。
江珩一从后面抱着她,“饿了吗?”
凉薄抖动肩膀,推开江珩一的手,“我们下去吧。”
下到一楼客厅,张妈张罗着摆饭菜,随即离开。客厅中只剩下凉薄和江珩一两人。很多时候,只要两人同框,江珩一请来的这些人就会自动消失。
凉薄知道这是江珩一的意思。但却没有阻止,也没多高兴,心中仍是沉甸甸的。
凉薄喝了两口汤,张妈又出现在餐厅,说有客人来访。
凉薄放下碗筷,去客厅招呼客人。
客人是程钰。她今天穿着带着毛球的毛呢裙子,帽子也是毛茸茸的,小脸遮在白色的棉絮中,露出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此刻,正站在门口和关朗说话。余光看到凉薄,扬眉走进来,“小姐姐,好久不见呀。”
程钰进门就使唤张妈倒热茶,又转头坐在沙发上,垂着双腿,抱怨道:“小姐姐,今天可是平安夜,我趁着外面打折,给你买了很多好东西。”
说着,扬声对外面说:“把我买的东西都拿进来!”
程钰的司机抱着一堆行李袋进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朝凉薄鞠躬,再次出去。
程钰兴致勃勃地翻着手提袋,“这是防辐射衣;这是给孩子买的玩具,这是尿不湿;这是……”
关朗从外面进来,带进一腔凉气,凉薄忍不住抱着胳膊,后背突然感觉贴上一堵热墙。
江珩一搂着凉薄的肩膀,温柔中带着强势,带她坐到沙发上。
程钰忙完,看到这三人,朝江珩一笑笑,把一个小黑盒子塞到他手里,又冲着关朗扬手,“嘿,我不知道你在,没给你带礼物。这样,你跟我出去,我再给你买!”
凉薄怔怔看着程钰。曾几何时,她连这样简单的生活都失去了。
可能孕妇多愁善感的原因,凉薄鼻尖瞬间红了。
江珩一眸光一闪,把手中黑盒子放下,“刚过来就想着走?凉薄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无聊,你们好好聊聊。”
程钰嘟了嘟嘴,拉着凉薄到她卧室待着。
去二楼途中,程钰打量别墅的设计。地上扑了软绵绵的地毯,她进来的时候踩了好几个脏脚印,这两人都没皱眉。所有家具尖锐的边角都裹上棉布,墙上随处可见大型的婴儿照片……
程钰觉得,如果一个男人肯对自己这般用心,她死了都愿意。
但她很清楚,她生命中只能接受那一个人。而那个人是最不会接受她的。劫数难逃,这辈子把情债还清,他们来世不再相欠。
程钰想的很透彻,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到了卧室,程钰随意问起凉薄最近的感受。本以为凉薄会抱怨怀孕的辛苦,没想到凉薄却说:“人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程钰傻了。
小姐姐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程钰眨眨眼,试探地问:“小姐姐有小宝宝了,是担心江总不喜欢小宝宝吗?”
从江珩一对蛮蛮的态度就能看出,世上再没比江珩一更喜欢孩子的人。凉薄完全不担心江珩一对孩子不好。
程钰又问:“担心江总会变心?”
凉薄狠狠闭上眼。
如果江珩一对她不好,她反而能坚定地守着自己的心,但他对她好,她又很爱他,却在幸福中时时刻刻感受着惶恐煎熬。他的爱,他的好,与她而言就是沉重的负担。
她和江珩一,分不开,又不愿在一起。她恨着他,放不下过去,不愿意原谅他,又想看到他,希望他眼底只有她。
她是这样一个贪婪任性的女人,把姬野教她的,玩男人的招数都忘了。
感情,她玩不起的。
凉薄吸吸鼻子,抱着程钰的腰,小声抽泣,“为什么,做人这么难呢?”
程钰觉得难过,却不知道因何,只能叹息,再叹息。
她没有经历过凉薄的悲痛绝望和浴火重生,在她眼中,凉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长得好看,男人又死忠,手边又有财富。一个女人毕生追求的目的,凉薄都轻而易举得到了。
人最不能贪心,贪心是妄念,是痛苦的根源……忽的,程钰也哭了。在这点上,所有女人都一样。即便程钰心思通透,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