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凉薄在倒车镜中看到江珩一低声下气的样子，忍不住问自己：半年前他追她的时候，送了她大笔股权，上交工资卡，还扬言说要做她的小白脸。
她没拒绝。
直到今天，她仍旧没拒绝。
所以，他还是她的小白脸。既然是她的人，凭什么要折腰对不相干的人赔笑脸？
凉薄心头一阵清明，都来不及和史瑞打招呼，匆匆跳车往洗车房跑。摔了一跤，没事，站起来拍拍土就好了。但真跑到洗车房外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珩一看到她，摆好水龙头，转头和新来的顾客说话。
这是位老女人，色眯眯地倚在车旁边，摸着下巴待价而沽，看得凉薄一阵恶心。江珩一冷漠以待，老女人留下名片，摸了把他前胸，开车走了。
又来了一个顾客。
凉薄忍无可忍，拉着江珩一往外走。洗车行老板见识过凉薄的凶悍，只敢在后面喊：“女侠，完事了把人送回来。”
两人绕到洗车房后面。
江珩一问：“你一直盯着我，为什么？”
凉薄厚着脸皮，“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还想让我跟你回家？”
凉薄叉着腰，深吸气，“不行吗？”
江珩一看着她冷笑，“我就算再不济，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挣钱，你用不着可怜我。”
凉薄无言以对。她关注他，确实是可怜他。但他显然不需要。除此之外，她对他也有些愧疚。他落得今日的下场，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而他却一点都不追究。相比而言，他倒是胸襟宽广。
凉薄长长吐出一口气，“江珩一，我们有婚约。”
江珩一垂着眼，等她说完。
凉薄移开视线，只见秋风吹落黄叶，绿化带中的杨树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有种肃杀之感。
“我们有婚约，并且都没有结束婚约的打算，你就是我的责任。”凉薄义正言辞，“以后不要再用可怜这种戳心窝子的措辞。跟我回家。要是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绑回去。”
凉薄说着，死死抓着江珩一的手，把他往公寓的方向拖。
江珩一轻轻挣扎。
凉薄回头大声吼，“你有完没完？以前不是说当我的小白脸？哪个小白脸像你这么不听话！你懂不懂始终如一的美德？”
江珩一愣了半晌，有些委屈，“我就算和你走，也得和老板打声招呼。”
凉薄语塞，挫败地抹了把脸，“我跟你过去。”
其实凉薄刚才的怒吼，清清楚楚地传到洗车房中。当两人一起出现时，老板挥手赶人，“行了，我都知道了。快走吧。我们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神。”
凉薄把江珩一拦在身后，双手叉腰，“肯定是要走的，先把工资结清楚。”
老板搬出用工规定，“我们都要压半个月……”
“我说，把工资结清楚！”凉薄瞪大眼睛，“我是不是得找几个人来照顾你生意，你才舍得掏钱？”
“别别别！”老板赶紧发工资，一张皱纹脸笑成了花，“女侠慢走。”
凉薄抓过票票，塞进江珩一口袋里，拉着他袖子往外走。
在旁人看来，一个身材火辣穿着时尚的女孩子，以虎背熊腰之态咄咄前行，手中拽着深蓝色工作服气质卓越的男人，男人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悠然胜似闲庭信步。
江珩一说：“没想到女神竟是一个女汉子。”
凉薄反唇相对，“肤浅！能成为女神的人，本质上都是女汉子。强悍霸道不可一世，才能把男人驯服。真要是小白花，陪着男人玩玩儿，早就溺死在阴沟沟里了，哪有机会破空而出？”
江珩一受教，又问，“这都是姬野教你的？”
凉薄点头，“他倒是教我挺多。不过很多是我自行领悟的。我在监房就有感悟，要是不争不抢，别人就不关注你的想法，会变着法子欺负你，要是你强势起来，她们动你前，就得掂量掂量后果。”
江珩一笑道：“难怪你们女人总说，看一个女人幸不幸福，看她性情就知道。要是身经百战，肯定是受过很多伤，被社会锻炼出来了。那也说明，这女人背后的男人不给力，才让她受诸多折磨。”
凉薄脚步微顿。
她做梦都不到，江珩一会说这样的话……她从没想过这样的理。因她从未想过要依靠男人，枉论什么男人背后的女人。
接着，他又说：“在你眼中，我就是很不给力的男人吧？”
凉薄干笑两声，“你这小白脸做的很到位。”
按照他给她设定的角色，把她放在柔弱女子的身份看，她还真有几分可怜。他总能瞬间戳中她内心柔软的部分。但她既然是女汉子，就有汉子的勇敢无畏，即便受伤，也不过一笑而过，不会哭天抢地诉说自己的痛楚。更何况，她早过了会多愁伤感的年龄。
“昨晚程钰厚脸皮留在我公寓，一口一个小姐姐，叫的我拒绝不了。说起来，她对你还真是痴心一片，听得我都有些感动。不过你已经是我的人，就不能三心二意移情别恋。否则我要你好看。”
“哦，今早程钰说，我冰箱中食材不多，得去超市采购，你先跟我去趟超市吧。”
江珩一听她说要他好看的话，只是笑笑，又听她说去超市采购，挑眉问道：“你穿这样去超市？”
点了香水，穿着小黑裙，踩着八公分透明高跟鞋。怎么看都是去约会嘛。
凉薄一愣，一脸便秘的神情。
她突然想起来，史瑞被她撇下了。一声招呼都不打，有失风度。继而瞪了眼江珩一，“都怪你。”遇上他，她思维能力直线下降。
江珩一耸肩，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怪我”的表情。
凉薄不想和他解释，把手里精巧的包塞进他怀里，“跟紧了，跑丢了，我可不找你。”
江珩一看她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眼睛一花，赶紧抓住她的手，扶住她胳膊，“我听说，女人踩高跟鞋，不小心就崴了脚，从而骨折的大有人在。”
凉薄不以为意，“那时她们技术不好。真要穿习惯了，还能跑步。我告诉你，我刚才就是从车上跳下来，没站稳，摔跤爬起来跑过来的。”
江珩一捏痛她的手，扔下她大步往前走。
凉薄挥着小拳头，指着他背影破口大骂，“你个神经病，喜怒不定，当小白脸我给你差评！差评！差评！”
江珩一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她。
凉薄上下打量他的着装，嫌弃的咧嘴，“快快快，走吧。你穿这身，实在不搭配我小黑裙的品味。别去超市了，先去卖场倒腾几身衣服。”
凉薄拽着江珩一去附近的男装精品店。现在她有钱，买东西就一个标准，看上了，包起来。难怪有那么多为博美人一笑挥金如土的土豪，这感觉真是爽的不要不要的。
更何况，现在她是真土豪，他是真小白脸。
凉薄看着从试衣间出来的江珩一，情不自禁眯起眼。
她记忆中最鲜明的江珩一，是他小的时候，精瘦得像杆竹子，竹叶错落有致，疏远劲朗。现在跌入尘埃，却多了岁月沉淀下的味道，宛如翠竹染上白霜，傲骨有节，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她远远看着他，眼睛都移不开，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
不是视觉上的享受，而是这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韵。
凉薄闭眼回想这个人以前的样子。
之前只觉得他有十八世纪西方贵族的高贵典雅，但在落魄后，她又发现他身上有传统文士的风骨。
这是家族底蕴传承于血脉中的气质，普通人学不来的。所以普通人平凡而平庸，而他，是独领风骚典雅不群的江珩一。
江珩一之后，世间再无江珩一。
穿衣镜前，江珩一扯了扯身上的短袖球衣，侧身看肩膀处是否合适，就迎来周围导购员的低声尖叫，甚至不少人偷拍他。
江珩一低声和旁边的导购说：“偷拍别人，是侵犯隐私权的。”
这位导购员脸红着解释，“您身材比我家模特都好……哦，我这就和她们说。”
江珩一皱眉摇头。他就知道逛商场是很麻烦的事，所以根本无法理解女人购物的乐趣所在。不过看那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江珩一心中叹息，还是忍忍吧。
凉薄见导购员围在一起激烈地说着话，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冷着脸，剪掉衣服的商标，“开票。”然后拉着江珩一离开。
走出精品店，凉薄沉着脸，“以后不要随便出门，买衣服的话，交给我。”说完凉薄有些心虚。她知道江珩一处境艰难，但不至于穷到把以前的衣服都典卖了吧？如果真是这样，她得对他好些。
江珩一说：“关于博雅的事情……”
凉薄脸色一白。他上次质问她的话，已然说明他知晓泄露账本的人是她。
“我接手博雅后，遇到很多困难。本来就想改革，这次危机，不过是守旧派惩罚我而已。等他们发现博雅不能离开我，就会求我回去。现在，我过得艰难，你真愿意收留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凉薄咬唇。现在的博雅，早已被姬野史瑞瓜分殆尽，不再是他的博雅。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找点底气吧……
“我相信你。”凉薄牵住他的手，“先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