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作画的手法在白季遥的脑海中还原,只是速度快了些,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一开始用的笔便是自己手中这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墨汁都是一样的。
哪里不同呢?
白季遥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房间,感受着那幅画。
难道问题出在画上?
那持续高亢的旋律落入耳中,白季遥的眼睛睁开。
飞速地在宣纸上画了一只精巧的小鸟儿。一点朱红滴在那鸟儿的眉间,身边的女子还在那里描绘着笔下的丹青。
你输了。白季遥在心中默默说着。
他将那鸟儿抖入画中。那鸟儿甚小,入了画中便寻不得它的踪影。
“硿——!!”一声巨响引起无数回旋的声音。
那画中的画面好似定格了,女子的手也顿住了。
那画中恍若谪仙的男子指尖还停留在那断了弦的琴上,脸上的神情似是有一丝……解脱?
应是有一阵狂风吹过,陆溪铭扯了袖子挡着风,这一阵风,竟把那谪仙似的男子,吹散了去。
“你便呆在这画中吧,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只能奏着奋战的旋律,直到有人将那琴弦挑断,你便能灰飞烟灭,这般可好?”
她还记得,她曾经那样决绝地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她挂在嘴角的冷笑依旧那么熟悉,如今,竟真的有人将那琴弦挑断,他也竟真的……灰飞……
她只道,他无法自己将那琴弦划断,这是她给他下的咒术。
她只道,在那悬崖下的人怎般都不会找到崖上的他。
她只道,这画便能囚得他生生与世世……
她只道……
一滴泪落在那未完成的画作上。晕开了墨色,晕不开她暗淡的眸色。
明明,明明已经恨了他那么久,怎的这时,藏在心底的一丝伤痛就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像坚硬的铠甲被豁开了一道口子,那些脆弱不堪的血肉便争着抢着呼之欲出。
那女子继续描绘着笔下的男子。那青白色的衣衫,俊朗的轮廓,嘴角晕开那晃人的笑容,恍若谪仙。
白季遥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在那仔细勾勒着,她却已经是闭上了眼睛,只余那手在那活动着,落笔依旧十分精确。
那恍若谪仙的人,却真真的是谪仙。
“那时我年轻气盛,又从小天资聪慧,谁都不放在眼里,在神界为所欲为,顶撞了上神,最后他们忍无可忍,便将我贬到了这凡间来。”小时候,他笑着这般跟自己和妹妹说着他的故事。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从他的身上,自己丝毫看不出他所说的年轻为所欲为的样子。
他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妖,或者是一些游荡的精怪,都是孪生子,她与妹妹便是其中一双。
他教会她与妹妹好多东西,他要求自己与妹妹一同学习术法,自己与妹妹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模一样,每天晚上他还会给两个人准备一碗汤,他说这汤能加速她们对法术的修习,这是别的孪生子女没有的待遇。
她与妹妹是他第一批收留的妖精,自然平日里与他也最是亲近。后来的那些兄弟与姐妹,总是常常会羡慕她们能得到他教授的高级法术。也总是会羡慕她们可以被带着去街上,可以在他的左右嬉闹。
她们也会以此为傲。不仅仅因为她们好像得到了他的特殊照顾,还因为她们是这一群双生子中修习法术最快最好的。
他与众双生子一起坐地调息的时候,她总喜欢偷偷眯着眼睛去看着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用眼神描绘着他的眉眼,在这一群姿色出众的妖精里,他的仙气却更是逼人,她喜欢他身上这淡淡的与世无争的味道。
有时候他会有所察觉地睁开眼望过来,这时候她也不慌乱,反而睁开了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他便笑着喝着她要专心。
若是换了别人在此时不专心,怕是要被罚着去做苦力活,只是他从未责罚过她与妹妹,最多便是笑着呵斥着,她与妹妹便也不把他的呵责放在心上。
她只道,她与妹妹,与他收留的别些孪生子是不同的。
有着他的纵容,她与妹妹时不时会做些胆大的事,他也只是笑笑便过去了。
一日他带着她与妹妹去街上,她便斗胆与他要了集市上一枚发簪,那簪子像是白玉里沁了鲜红的血迹,妖冶异常。
他的眼神在她与那发簪上踱了几个来回,终是与那店家要了簪子打包放在了她的手里。
“只此一次。”放在她的手里时,他那低沉的声音说不清是在说给谁听的。
只是她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什么,只满心欢喜地要妹妹帮她插上这簪子。
“姐姐,你本就可人儿,插上这簪子,更是喜人。”妹妹笑着帮她把簪子插好,从心底里由衷地赞美起来。听着妹妹的赞叹,她一脸娇羞的模样,他却是径直向前走去了,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第一样与妹妹不同的东西,就是他送她的簪子,这是不是说明,她在他心里,也有一丝不同?那天一整路,她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这般平静的日子大概过了百年,有一天,他带着一名男子来到一众孪生小妖面前。
他说,要举行一场孪生子之间的比武,赢了的人,便留在他身边继续修习他的术法,输了的人,便是资质有所欠缺,要跟着那男子去修习他独家的术法。
听到这个消息,下面一片议论纷纭,有的希望能留在他的身边,却又渴望那新奇的独家术法。
只是他们孪生子修习的都是一样的,不知要怎的能分出个上下。
她与妹妹是第一场。
从天亮到天黑,也许是她们的法术都太过精进,她们又太过一致,一招一式都在对方掌握之中,被对方轻易化解开来,对方的路数自己也熟悉无比,这般实打实地打斗,实在是难以分出个上下,此时两人的体力都要消耗殆尽。
她的路数突然出现了一个漏洞,妹妹便顺势一剑刺在她的肩膀,却不想这个破绽是她故意放出来的,妹妹还未来得及反应,她手中的木剑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
“姐姐。恭喜你。”妹妹笑了,这般也好,虽然她也想留在他身边,只是姐姐这般不要命地想要留下,她便只能成全了,刚刚的破绽,她又怎的看不出是故意。
两姐妹放下木剑,紧紧地抱在一起,“妹妹,不知道他会把你,带到哪儿去。”
“姐姐,该不会很远的,我走的路上,便给姐姐留下记号,姐姐循着记号,便能找到我。”妹妹安抚着姐姐。
“好,妹妹,要保重。”她的眼被风吹得生疼,妹妹一直这般乖巧,这般了解她的心思。
孪生子之间的比武持续了五天,孪生子们都决出了胜负,今天,那个男子便要把输掉他人带走了。
纵是万般不舍,孪生子们也只能互相笑着道别,他们都相信,以后的自己,会更加优秀。
她看着他,他客气地与那男子道别。
那男子便带了妹妹与那些输掉的孪生子离开了这个她们当做家的地方。
入夜,想着那男子该不会将他们带得太远,她便循着妹妹留下的记号,找到山间一处院子里,这院子,倒委实是离着他们的住处很近的。她选择了从后院偷偷溜进去见妹妹一面。
只是刚跳入后院,她便无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后院躺着很多人,每一张面孔她都很熟悉,正是今天那个男子带走的双生子们。
她不敢想象为什么他们会直挺挺地躺在这地上,她颤抖着把手指放在其中一个人的鼻子下面试探着他的鼻息。
了无生息。
她的身上开始冒出冷汗。
她在这满地的尸体里穿梭着,直到妹妹的面前。
妹妹像是睡着了,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此时依旧是乖巧的模样。
她握起妹妹的手,妹妹的手已经冰凉。
“妹妹。”她哽咽着,低声唤着妹妹,怎地今日一别,你就成了这个样子?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远远地听见了脚步声。她把妹妹的手放好,躲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
那脚步声渐渐地扩大。
是两个人。
“尊上,他们的内丹与法力都已经被炼化,这些尸体要怎么处理。”这是一个谦逊恭敬的声音。
“交予些猛兽吃了罢。”这句话一出,她霎时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像是结出了冰渣,凸起在全身的血脉里,硌得浑身生疼。
那声音熟悉无比,陪伴了她数百年。
那是他的声音。
那个温柔的他,此时说出来的话却是没有一丝感情,只余冰冷。
交代完这些尸体的处理,那两个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想把妹妹带走,却始终是不敢,只能赶在天亮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里。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亦不懂,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血。
想起妹妹那好似睡去的样子,她的心就被揪得生疼,自己最敬爱的人害死了自己最亲爱的妹妹……
为什么?
她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