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佪看向白季遥,那眼神似乎在同白季遥求证。
绝不可能是父亲……白季遥在心中默默念着,父亲正在闭关中,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魔渊中。
收回目光,那使着扁舟的二人已经靠岸了。
那个身形似魔尊的男人将斗笠摘下,幽佪和白季遥方才看得清楚了,正是父亲,只是父亲的面容……很年轻。
两个人没有作声,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
寒薛先跳下船来,然后伸出手将那女子搀起,原先那女子是坐在船上,背对着几人,现在站了起来转过身,众人才 看得出这女子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像是临近生产的样子。
寒薛搀扶着女子向水莲居走来,跨进大门的时候,寒薛更是小心地抬着女子的胳膊,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怜爱之情。看着寒薛这般紧张的模样,那女子看着寒薛笑出了声来。
“寒先生,不就是怀个孩子吗,哪里需要这么紧张的?”说着,还调皮地蹦跶了两下,紧张地寒薛连连叫停。
“寒太太,你可小心着,等我们的宝宝出来了,你要怎么蹦跶怎么玩都成,但是现在你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不然等宝宝出来了,我不带你出去玩儿了。”
被叫做寒太太的女子本来嬉笑的面容一下子就变了,佯装成生气的模样,噘着嘴,叉着腰,一副极其不情愿的样子,寒薛看着眼前的可人儿像是不高兴了,又连忙好言好语地哄着,那女子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寒薛奉承几句就又喜笑颜开了。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这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幽佪和白季遥心中的想法更加肯定了——他们回到了过去。
挽黎苏看着那女子的面容,再看看白季遥,两人的面容有七分像,尤其是那女子笑起来的时候,与白季遥更是相像。白季遥也发现这一点了,心中瞬间升起几个念头,但是饶是他的反应极快,也都来不及了。
“那个女子,季遥你可认得?”说这话的是池煜,看向池煜,他的面容好像少了些神采,多了些漠然。那一句话也好似无心,并非有意。
“不认得。”白季遥摇了摇头否认了,虽然心中已经猜测到女子的身份,但是他的确从未见过她,自然也谈不上认得不认得。
听到白季遥这样回答,池煜也没有再说话,沉默着看着那个女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寒薛搀着女子向着水莲居内堂走去了,几个人此时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幽佪已经抬步跟上了两人,于是众人也就跟在幽佪的身后一起来了内堂。
“寒太太,在这里老实呆着,不要乱跑,你的寒先生给你煮饭去。”
“好的,”女子重重地点着头,“那寒先生你快点煮饭,快点回来噢。”女子满眼的留恋与不舍,哪怕是煮饭这一会儿子功夫,也好像是要分离太久而舍不得。
“他们的称呼怎么这么奇怪?”挽黎苏听着两个人寒先生寒太太来来去去的,并不是很理解他们之间的称呼。
白季遥看着那女子,本来就冰冷的身躯更好像是染了霜,白季遥努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只是身体还是更诚实,那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嘴唇死死抿着,双手也在袖中握成拳状。身体僵直着,已经无法移动脚步。
与他站在一起的幽佪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看着他注视那女子的眼神也就都明了了,只是其他人都站在两人的身后,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我们先去找找那个铜镜长廊还在不在吧。”幽佪这句话虽然看似是在跟白季遥说的,其实是说给身后几人听的。
“我接连赶路有些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下,你们先去吧。”白季遥将头侧过去,动作有些僵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也蕴含了百般疲惫。
“那你先在这里休息吧,我们出去查看一下情况,找到铜镜长廊便回来寻你。”白季遥无声地点了点头。
幽佪带着身后的几人离开了,池煜和挽黎苏都很沉默,临着出门的时候,挽黎苏往回望了一眼,眼神复杂,多种情绪交叠在一起,最后还是收回了视线,跟在池煜的身后,与华歌同行。
华歌能够感受到池煜和挽黎苏情绪微妙的变化,但是却又找不到这种变化的源头,看着挽黎苏轻轻锁着的眉头,不知道怎么地心中有些慌乱,有什么自己不知道不清楚的事情在展开,而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
一路的沉默,幽佪本来也无意与几人多说话,华歌看着池煜和挽黎苏的样子也不敢开口,几个人竟然就这样无言地在水莲居游荡着。
说是游荡,是因为幽佪明明知道铜镜长廊的位置,却还是带着几个人绕了远路,他知道白季遥一定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把时间留给白季遥。
在几个人走之后,白季遥本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跌跌撞撞地走到椅子旁边瘫坐了下来。
旁边的女子正在抚摸着肚子,面容已经不似刚刚的欢喜。“你就快要出世了呢,你会长成什么样子呢?”女子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不像刚刚同寒薛嬉笑打闹的时候那般调皮清脆。满脸的期许和慈爱,这是一个母亲想起自己的孩子时候的姿态。
“我该给你起个名字了……到你出生的时候,也许就看不见娘亲了呢……”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哽咽,眼睛里已经氤氲了水汽,却还是死死撑出一个笑脸过来。明明是在笑着,整个面容已经扭曲了,那张跟白季遥有七分像的面容,此时在白季遥的眼中也依然美丽。
“母亲……”白季遥的嘴唇颤抖,每一次蠕动都很艰难,却还是清楚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可是她并不能听到,她继续抚摸着肚子,将头仰起来,让那眼泪不会流下来。
“就叫你忘言吧,好不好?”她看着房顶,紧紧咬住嘴唇。
“怎么办呢,我想让他记着我,又希望他忘了我,记着我,留给他的就只有痛苦,忘了我……”女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字眼已经卡在喉咙中了。
重重地叹了口气,女子将情绪收好。“忘言,玄胤说。如果生下你,我一定无法挺过去……可是爱一个人,就要给他生个小孩子才好,而且……我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的父亲……”
女子喃喃低语,像是在同腹中的孩子说着,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玄胤……”白季遥捕捉到了女子口中的一个名字,“青丘玄胤……”那双狭长的眼睛眯起,母亲竟然会识得青丘的玄胤,还有,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
女子自言自语的功夫,寒薛已经煮好了粥端了过来,女子瞬间变得有生气和活力,“你呀,煮个粥怎的也这么慢?”说着轻轻拍打了一下寒薛的手臂,虽然手劲不打,却让那盘子有轻微的失去平衡,寒薛连忙小心地护着那碗粥。
“给夫人煮的粥自然是要多用些心思,煮的,自然也就慢了一些。”寒薛笑得开颜,看似并不知道女子要生下腹中的孩子,是在用生命做赌注。
女子巧笑倩兮,也不去拿那碗粥,寒薛很自觉地将粥端起,放在嘴边吹凉,再递到女子的口中,一切都那么熟练和自然,这应该就是两个人平时的生活状态。一直以来白季遥都以为自己的母亲一定是个不得宠的女子,所以父亲才会如此不喜欢自己,可是如今看来,现实与白季遥想象的是截然不同的。
看着父亲年轻时的姿态,眼眸中没有现如今的深沉老练,更像是未出世的少年,眼中只装得下眼前人。
是因为自己的来临导致了母亲的离去吗……
白季遥是聪明的,从刚刚女子的言语里已经基本得出母亲的死因了,那么父亲那般不愿亲近自己,就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这边白季遥看着两个人在眼前恩爱如斯,另一边几个人已经走到了铜镜长廊所在的位置。
可是幽佪并没有在铜镜长廊应该存在的位置找到它。
这里的确有一个长廊,但是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在这个时间里,铜镜长廊还没有出现……”幽佪看着空旷的长廊,平静地说着,这并不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
挽黎苏走近长廊,轻抚着那凹凸不平的墙壁,这里倒是很像之前所在的水莲居,墙壁是墨色的石头,整个儿长廊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只有沉寂。那些花儿的主人应该并不知道这里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不然也应该摆满花儿了吧……
“铜镜不在这里,不代表荆天泪的碎片也不在这里。”池煜的声音在这长廊里回荡着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