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跃不到一日,夙雨便回来了。
似乎江湖上的人就是喜欢在晚上出没,千秋刚刚躺下准备休息时,开着的窗户便忽的窜进来一个人,直把千秋给吓得险些一口气儿没上来。待看清是谁之后又气又无奈:“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夙雨抱歉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个毛病,若是要进别人家,我便不想走正门,只想翻墙。”
千秋:“……”
“你怎么净往我这儿翻呢?”千秋翻身下床,“走吧,有什么话去书房说。”
夙雨跟上:“因为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云公子这样一位读书人,所以只能翻你这里了。”
千秋:“……”
“我发现你也是很调皮啊。”千秋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该去找个郎中看看你这病了。”
夙雨默了一瞬:“我们江湖人,手上沾的可是人的血。郎中救人我们杀人,找他们做什么。”
千秋不在意道:“但我知道你杀的都是坏人,也算间接救了那些好人吧。”
夙雨愣了愣,低头笑了笑。
云深果然和千秋一样,也是准备歇下了。祝江刚从门房处回来,远远的就看到千秋身后领着个不是很熟悉的人正要走进书房,一时有些恍惚,跑过去才知道是夙雨:“夙雨公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夙雨简洁道:“翻墙。”
祝江哽了哽,自顾自的走开:“看来要加强一下府上的警觉性了,最近多事,都松懈了不少。”
夙雨:“……”
云深并没有让夙雨等太久,只是披了一件披风就来了。他没有束发,一头墨色长发便随意的散在背后,却意外的为他增添了一抹温润之气。
夙雨开门见山:“近日跑了些地方,证实了卫秦两国,的确不曾大发兵给齐国的西南边境。而且,就在将军刚刚到达西南边境时,曾有人在那里见到过沈跃。”
“不仅如此,沈跃还带了一支轻骑,人数大约十几个,但是武功却不弱。”夙雨道,“战场纷乱,将士众多,谁又能顾得上自己人的生死存亡呢?”夙雨顿了顿,站起来道:“云公子,你只需要说一声,我便能去杀了沈跃。”
云深默了默,轻声道:“不必了。你们江湖人一向是不能参与这样的事的。再者,我也答应了母亲,不会为仇恨所缚。沈跃欠下的,他总有一天会悉数还回来的。”
夙雨起身抱拳:“云公子是真正的君子,在下佩服。”
云深笑:“是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话一出,千秋立刻将目光投向云深,颇有些惊讶。似乎想说什么,但眼珠子在云深和夙雨身上流转了一圈,最终还是默默的把话给咽了回去。
夙雨道:“云公子可还有什么事,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千秋站起来道:“你要走了?我们没什么事儿了,要不留一晚吧?这么晚了你能去哪儿啊?”
夙雨笑道:“天下之下,总有去处。多谢千秋公子的好意,我就不叨扰府上了。”
江湖人性格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千秋也不过多的留,只点头道:“那好。那我们就不送了?”
“嗯,”夙雨转身,正要出门,却听到千秋在身后叫住他:“何事?”
千秋探头问道:“你走正门还是翻墙?”
夙雨:“……”
“在下翻墙。”
说完,只见他稍稍运气,身法灵活的跃上了房沿,几步之后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千秋转身,对正要离开的云深道:“云深,我怎么觉得你今夜有些不太一样?”
云深翘起嘴角,温和道:“千秋觉得我哪里不一样?”
“以前别人称赞你你都会谦虚的回一句什么不敢当什么的,”千秋极快道,“刚才夙雨说你是君子,你居然还说一句‘是啊’!”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云深,盯着他道:“你不会最近真的太过劳累了吧?”
云深细细的品味着千秋的小表情,笑眯眯道:“不接下来怎么说后面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
千秋:“……这样吗?你也真是……”
果然读书人无论怎么样都能凭着自己的一张嘴把人给哽住吗?千秋看着云深的背影逐渐融进黑夜里,默默的想。
口才好就是不一样。
时间逐渐流逝,云府的所有运作已经步入正轨,云府上下忠心耿耿,也丝毫没有对云深有什么不满。
在临安的老刘抽空来了一趟姑苏,他已经上了年纪,一路颠簸居然也能吃得消。他对云峰忠心不已,云峰刚出事时他便一直想着过来看,但却因为要照顾临安那边才没能及时过来。
千秋准备出门和祝江一同去购置用品,顺道和老刘一块儿走。祝江在马车上驾马,老刘和千秋坐在马车里。老刘揩去眼角的泪,道:“千秋少爷,临安那边儿就让公子放心吧,有我老刘守着呢。”
千秋动容道:“嗯,辛苦老刘了。”
老刘叹道:“我不辛苦,只是守着云府罢了。辛苦的是你和小姐,还有公子啊。公子和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姐性格直率,公子从小喜静,性子温和。这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小姐和公子,还有少爷你,能扛过来真的很不容易。”
千秋张了张嘴,没敢把夙雨调查到的事情说出去,只是宽慰道:“都过去了,云深说了,如今我们是要把当下过好,就可以了。”
老刘点头道:“千秋少爷,一定要帮老刘照顾好公子和小姐。”
千秋道:“肯定会的。”
到了城南,祝江和千秋下车。祝江将缰绳交给小厮,嘱咐了几句,几个人便离开了。
采购的事一向是由祝江来负责,只是有时候千秋无聊时会跟过来。
他抱着纸张站在店门外等着祝江交涉,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不禁有些恍惚。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在姑苏街道两旁时常能看到在树底下乘凉的人们聚在一起,谈论谈论八卦,喝上一盅茶。
千秋歪了歪脑袋,看到对面有个卖笔的摊子,一时来了兴趣,想为云深挑一支笔,正要走过去却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怀抱着的纸迅速哗啦的散落在地。
“小心。”
还未待千秋反应过来,身后忽的响起一个清雅的声音,紧接着就被人一把拉住,稳稳的站了回来。
千秋顾不及其他,慌忙低头捡着纸,一边道谢:“多谢,多谢。”
他的手速倒是很快,三两下就将纸全部捡了起来,抬眸的一瞬间,他看到他面前站的人。
那人面容如水般沉静,却微微带着礼貌的笑意,他的发髻上是一枚墨绿色的玉,穿着一身白色的深衣。若是说将白色穿在身上最多的人,千秋能想到的就是齐北折。不同于齐北折的柔美,面前此人却看上去十分出尘,有如清风明月。
“阁下没事吧?”那人见千秋愣着,笑道。
声音如清风明月般清雅。
千秋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多谢你啊。”
那人一笑:“不必多谢,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千秋脑袋一热道:“等一等。”
那人疑惑的转身。
千秋一时愣住:“你、你不是姑苏人吧?需要我的帮助吗?”
那人笑笑:“多谢阁下的好意,在下的确不是姑苏人,此番来姑苏是来寻人的,先走了。”
于是祝江一出来就看到千秋愣愣的站在外面,他疑惑的走过去发现千秋还是没反应,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少爷,少爷?”
千秋:“啊?”
祝江道:“少爷,你被勾魂啦?”
千秋啧一声道:“滚。我只是看到一个外地人,觉得他……”他一时顿住,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想了想道:“很特别的一个人。”
祝江好奇道:“谁啊?”
千秋白他一眼,道:“这我哪知道,都说了是外地人了。”他又看了看人群道:“不过我好像闻到他身上似乎有什么味道。”
祝江道:“那……”
“哦对了,长得还不错。”
祝江道:“有公子好看吗?”
千秋认真道:“云深更好看。”
“那我们走吧。”
“等一等,”千秋还没忘了正事,“先去那边买一支笔。”
“公子用的笔都是楚州那边儿的,”祝江也看到了对面的摊子,道,“那样的笔,公子会不会用不惯啊?”
千秋犹豫:“好像是。”接着挥了挥手,“我买的,云深一定喜欢。走走走。”
祝江:“……”
你有自信,我输。
意外的是那摊主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楚州人,还说了好几句楚州地方话。千秋没去过滁州不知道,但祝江曾经跟着府内总管老刘去过好几次,对滁州地方话也算熟悉。这一个意外的巧合让千秋惊喜不已,开始挑起笔来。
摊主见这生意大约是成了,也更加卖力的向千秋介绍,却被千秋给挡了回去。摊主也只能哈哈的站在一旁,时不时和旁边的摊主聊聊天,用的也是滁州话。
千秋心满意足的拿起一支笔看了看,又拿起另一支笔看看,随口问道:“诶,他们在说什么呢?”
“啊?”祝江道,“哦,就是在说后天楚国皇帝和楚国公主来访咱们齐国的事儿。”
千秋脑袋嗡的一声,动作一滞。
祝江还在说着:“就因为这事儿,姑苏近日也是更加热闹,人多了生意自然就好做,所以他们才来了姑苏。”
摊主一听,嘿嘿笑道:“这位小哥知道滁州话?”
“知道一点儿,听得懂,不会说。”祝江笑道。
千秋心底蓦地升起一抹慌乱:“就这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