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治疗时间里,景长安摆出了平时处理公务的态度,不仅非常配合南青的询问,还不时地提出极具建设性的建议。很快,他们就一块儿商定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景长安不同于普通的患者。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了太多的利益关系,所以就注定了南青没有那个慢慢观察慢慢治疗的奢侈享受——她必须尽快在景长安出事、或是传出丑闻之前,干净利落地将景长安身上这个要命的暗示给解除掉。
而下周三的寿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南青将笔记整理好,向景长安笑了笑:“景大少放心吧。如果到时候真的发生什么不可控的问题,我会主动触发你身上的暗示、充当把柄,这样,至少你不会被别人趁虚而入。”
景长安跟着她站起身来,好奇地一挑眉头:“南青,你这个做医生的,对每个病人都那么上心么?”
“那是当然的。对我来说,交了钱来看病的病人都一视同仁,只收钱不办事也不是我的风格。既然他们在那么多的心理咨询师当中选择了我来治病,那么,我就要对得起他们的这份心。”
南青一边说,一边温柔地微笑着。她的话听上去有一些冠冕堂皇,但因为脸上恬静的表情而并不让人觉得是在装腔作势。
景长安看着南青这个样子,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你这个样子,难怪在南家呆不下去。”
南青一听,脸上顿时僵硬了一下,笑容有点挂不住了:“景大少说话还真是毒。”
景长安一愣,明白她明显是误会了。其实他的意思是,南青这个样子心善的人不适合大家族的生活。尤其南家是个政治世家,里头的肮脏龌龊多着呢。
不过,他景长安是谁?南青要误会那就让她去误会。什么时候,他需要对一个女人解释自己说的话了?
于是景长安只是抿了抿嘴,酷酷地说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南青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景长安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开玩笑,然后忍不住放开心笑了起来。
景长安被她笑得面上有些绷不住:“小女人,你笑什么?”
“小女人?这又是什么样的称呼?”听到这种极其符合霸道总裁设定的台词,南青笑得更加厉害了。
这时候,在门外等了半天等着急的景希恬忍不住推开了一条门缝,结果刚探进头来就看到景长安面色尴尬、而南青笑得直不起腰来的模样,连忙说了一句“我什么都没看见”,碰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南青和景长安面面相觑了几秒钟,最后开口道:“快点出去吧。恬恬的脑洞可大了,我怕她误会什么,到时候景大少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景长安听着南青的话,再好的涵养都要忍不住了:“南青,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一点?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你觉得,你值得我大费周章地撇清关系么?”
“值不值得,还不是景大少你一句话?”南青向他眨了眨眼,然后拉开门,“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就下周三见。”
可惜,她还没能走到门口,“其他的事情”就出现了。景夫人手里拿着园艺剪走了进来,热情地挽留南青一起吃午饭。
南青看着她手里那把巨大的剪刀,忽然觉得背上有点发冷。再看看景希恬那怎么看都有点诡异的笑脸,南青不得不顶着后方景长安冰冷的视线点了点头。
景夫人心满意足地放下了园艺的装备,去厨房里洗手做羹汤。景希恬嘿嘿笑了一声,帮着去餐厅里摆桌,又一次将南青和景长安留在了客厅里。
南青无奈地耸了耸肩:“景大少不要误会。我和恬恬好几年没见面了,留下来一起吃个饭也好。总不能因为要避嫌,就连好朋友都不要了吧?”
南青并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脆弱和孤寂。正是这一星半点的柔软让景长安忽然说不出什么冰冷伤人的话,只是轻哼了一声:“你做什么,没必要和我解释。只要你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对你的生活没有兴趣。”
景长安的语气仍旧有些声音,但这一次,却是悄悄流露出了对南青的认可。藏在冷厉词句背后的一丝温暖让南青愣了声,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景长安这个人也不是百分百的不近人情。
南青微微一笑,忽然觉得有些轻松。她跟在景长安后面进了饭厅,才发现饭桌旁的座位分布非常有趣:一侧有两张座位,然后中间有一道透明玻璃隔开,另一侧是三张座位。
南青一看就知道了:感情这是为了避免景长安过敏,特地建立的特别用餐区啊……
这一刻她忽然挺同情景家的人的。明明是一家人,却因为性别不同连正常坐在一块儿吃饭都做不到。
南青的视线扫了一圈,主动走到三张座位的最下首坐好,然后好奇地用下巴点了点景长安身边的空位:“你们还有客人吗?”
景长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听说。
景夫人和景希恬一前一后,亲手端着菜走了进来。虽说只是午餐,但是桌上的菜肴却很丰盛,有鱼有肉、有蔬菜有汤品,就连冷菜也没有少,简直可以和饭店里比了。
景长安笑着对景夫人说:“妈,你的手艺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这一刻,他身上的棱角全部褪去。在景夫人面前,景长安是一个孝顺的儿子。而在景希恬面前,他则是和善的大哥。
南青兴致勃勃的视线落在景长安身上,不想要错过他的每一个情感变化:每一个富家子弟都是一个珍贵的心理病例。他们生活在扭曲腐朽的家族之中,每一个都是演绎性人格的重度患者。
景夫人让景长安夸得喜笑颜开,说道:“还是儿子贴心。哪像你爸,半句好话都不会说。”
而一旁的景希恬却开口帮景老板打圆场:“哎呀,妈你不要这样,叫青青看笑话了。爸特地回家来吃饭,你明明高兴得不得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景长安却皱了皱眉头,问道:“爸要回来?”
景希恬吐了吐舌头,破罐子破摔地承认:“是啊,我告诉爸你的治疗很顺利。爸心情好,就回来吃饭咯。”
景长安轻哼一声:“我看,他是对南医生比较感兴趣。”
他说的话点到即止,但谁都看得出来景家父子的关系显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好。南青皱了皱眉头,顿时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起来。
但景长安却破天荒地开口安慰她:“不过我和南医生两个人光明磊落,并没有什么要担心的。”
景长安这句话说得很对南青的胃口。她微微一笑赞同了一句,然后投桃报李,对景夫人说:“阿姨您做的菜最好吃了,在国外那么多年,最让我念念不忘的就是在景家蹭的那一顿顿饭。阿姨您也不要太介怀。景叔叔公事繁忙没什么空和身边的人沟通么,下一次我见到他,以心理医生的身份替您教训他一顿,好不好?”
南青这一席话说得很到位,果然,景夫人脸上的愁云立刻就散了。趁景夫人转身继续去端菜的时候,景希恬亲昵地挽着南青的手炫耀着:“哥,你看我家青青是不是很棒?我跟你说,小时候妈最疼青青了,有时候我都怀疑我们和南家是不是抱错了孩子呢。”
景长安闻言,眼带笑意地向南青瞟了瞟:“原来南医生从小都机灵。可是我听说,太早熟的小孩子不讨喜。”
南青笑眯眯地接了他这一句冷嘲热讽,用一句自嘲将他的话该过去:“景大少记错了。是太早熟的小孩子不好命——这句话用在我身上再贴切不过。”
景长安冷冷地勾着嘴角,看向南青的视线之中,却带着一些惺惺相惜:“我们享受了家族的荣耀,当然要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
南青撇了撇嘴,丝毫不相让:“这话说得不对。我们得到家族荫庇,自然也会为家族做出贡献。没有谁说过因为我们出身不凡,就活该了要多受坎坷——这话,是那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讲的。”
景长安没有想到南青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哑然失语。他发现,南青纤瘦的身体之中包裹的核心却比谁都刚强。但这样的性格配上不受宠的南家小姐这个身份,只会带来无尽的波折和灾难。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一下。景希恬激动地跳了起往门口奔去:“老爸回来了!”
南青坐在原处,只是对景长安说:“恬恬很喜欢伯父啊。”
景长安点了点头:“我爸也很疼恬恬。”
南青接着说:“如果景大少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先行回避。”
她一边说,一边睁着一堆光泽潋滟且无比清澈的眼睛,与景长安四目相对。
后者轻笑一声:“我景长安可没有窝囊到需要一个女人的照顾体谅。”
南青闻言,一挑眉头:“景大少这话,有性别歧视的嫌疑。”
景长安傲慢地向她一笑,然后站起身来。南青跟着他起身,转头向身后的中年男人问好。
中年人看着她,视线之中的压力让南青抬不起头来。他的语气看似和蔼,话语之中却暗藏机锋:“很多年不见,青丫头长大了啊。”